汉堡店里的空气,仿佛变成粉红色。
说完话,吴秋的脸也“唰”的变红。
程冬睁大眼诧异地看向吴秋,庞诶也看着吴秋,同时悄悄用胳膊撞了撞唐子君。
唐子君则是满脸不可思议,他十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然就是吴秋说错话了,否则他想不出吴秋说这番话的道理。
不过从程冬和庞诶的表情来看,他知道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也不是吴秋说错话了。
唐子君拼命抚平内心的躁动,他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看向吴秋,试探性地问道:“为……为什么这么说?”
吴秋偷偷看向程冬,看到自己的闺蜜正用见鬼的眼神看着她,她的脸庞顿时红的更厉害。
“我……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唐子君想了一会,点头:“嗯,我们出去逛逛。”
庞诶和程冬眼巴巴看着唐子君和吴秋一起从座位站起来,一起离开汉堡店,最后肩并肩一起往同一个望向走去。
庞诶心里燃起八卦火焰:“哎哎,你说秋舞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她想老唐陪他玩游戏?啧啧……”
话没说完,庞诶看向程冬,目光撞上程冬幽怨的表情和愤懑的眼神,他立即闭上嘴巴,不敢说下去。
程冬却是不放过庞诶,她问:“说!你说让我等你,这是几个意思?”
庞诶几乎要把脑袋藏在桌面下:“呃……我就……就是……是乱……乱说……”
程冬突然拍桌子,又问:“那我问你,你凭什么让我等你!”
庞诶:“我……”
程冬:“我就不能不等你吗,我就不能直接来找你?”
庞诶:“我……”
才说一个字,庞诶突然抬起头,懵然地看着程冬,嘴唇突然颤抖起来:“你……你刚才……说说说……说什么?”
去年年尾时,城中村开始全面铺设水泥路,这是一件利民的好事。唐子君还记得以前下雨时,尤其是连绵阴雨天,大街小巷成了浑浊的水潭,每一个角落都散发阴湿味,人们出行只能穿水鞋或拖鞋,洗好的衣服晒三四天也还是湿漉漉,久了还会生病,身体长出奇怪的红点。
撑着蓝色的雨伞,唐子君和吴秋在屋檐下漫步,雨伞显小,勉强容下两人,踏溅起的水花使得裤脚微湿,露在伞外的胳膊处的衣服早就湿了。
从城中村走到外面大街的人行道上。
唐子君忍不住先开口。
“你也看到我和老庞的情况,我猜你可以理解我为什么决定卖号,现在网络上不是有鸡汤鼓励我们要抓紧机会吗,现在是我和老庞的机会,《天堑》正火热,游戏里很多东西都值钱,错过这个村可能就没这个庙了,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秋抿着嘴唇,半响后说:“可是庞诶说你玩游戏玩的不开心。”
唐子君脸色微变,错愕看向吴秋。
吴秋小声说:“准确的说,他说你现在玩游戏有种自卑感。”
唐子君立刻在心里暗骂庞诶——妈的这个多嘴的王八蛋。
旋即他再变表情,露出笑容,洒脱地说:“没有的事,你不了解老庞,他就喜欢信口开河,嘴巴一张开,全世界的牛都会被他吹起来。”
唐子君说了个冷笑话,吴秋没有笑,她又抿起嘴唇,这似乎是她习惯动作,每当她在思考时,都会下意识的抿嘴唇。
“我隐约感觉我们之间有误会,我似乎让你感到不舒服。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别说话,等我把话说完,可以吗?”
唐子君收敛表情,说:“嗯。”
秋舞没有立刻说话,她又沉默许久。唐子君陪着她沿人行道一直走,走过卖服装的街道,走过天桥底,走过十字路口。忽然,秋舞开口了。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很早开始看你的直播,我算是你的第一批观众。”
唐子君微微颔首。
秋舞继续说:“从某种程度来说,你其实是我的偶像。”
“啊?”唐子君惊诧,他一直有一批忠实观众,当初知道秋舞也看到直播时,他感到惊讶但不算意外,可是……“偶像?过分了吧。”
秋舞笑了起来:“是吧,你也觉得很奇怪,我的确是看你的直播才爱上玩游戏,所以当时《天堑》内测的时候,我看到你被其他工作室敲诈,才过去帮忙,你别看我当时表现的很淡定,其实我当时很紧张,嗯……也很激动,开心的那种激动。”
唐子君用力咽口水,继续听下去。
秋舞:“后来我们都拿到天堑套装,在游戏里我们算是对手了,那时我更加激动,因为对手是你,我知道你玩游戏很厉害,而且我看你直播很久了,我对游戏的理解全部都是跟你学的,我做梦也想有一天可以和你交手。
“所以《天堑》是我玩的最认真的一款游戏,哪怕我下线了我也会做笔记,我一直在揣测墓园部落和皇朝的关系,明显上两家关系还不错,可是你是墓园部落的代表,我不敢对你掉以轻心,所以我一直都在针对你,呵呵,不敢不针对你。
“后来……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包括从朝阳村回皇朝路上你和司马空的事我也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杀了司马空,但我以为那是你的计划。
“结果没多久我就听冬瓜说你打算卖掉游戏账号,那时我才知道情况不对。”
吴秋忽地转头看向唐子君,呼吸加重,道:“而且我感觉事情跟我有关,我觉得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不想玩《天堑》。我看你直播好几年了,你玩所有游戏都只用一个账号,从来没换过,而且你很珍惜每一个游戏号,所以……你不要骗我,说什么做生意之类的,我……我不相信。”
唐子君又懵了,也许是因为秋舞一语中的的原因,他不敢和秋舞有视线接触。他低下头,走了两步后,说道:“我是真的想做点生意,或者说……我想有点改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秋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
唐子君深吸一口气,雨势忽然加大,伞边滴落的雨水成了雨帘,两人在一张伞下,只能靠的更近。
“事情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这么说吧,游戏毕竟是虚拟,游戏世界是虚拟世界,我之前不懂事,已经在游戏里浪费太多时间,学业……虽然我认真学习学业大概率还是一趟糊涂,可是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现在我想从虚拟世界回到现实世界,努力一番,拼一下博一下。”
唐子君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虚,仿佛在说见不得人的话。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秋舞说这些话,或者说他没想过刚才那番话是从他口里说出来。
什么梦想,什么未来,关于努力和拼搏,说出来总让人觉得羞愧,好像在参加什么比惨大会似得。
“我总得为未来的生活考虑吧。”
吴秋听完后深深皱住眉头,她突然问:“你……你不喜欢游戏了?”
唐子君猛地愣住。
吴秋追问:“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感觉你似乎很厌恶游戏,我很不喜欢那些话,你让我想起社会对于游戏的偏见,说什么玩游戏玩物丧志,说什么玩游戏毁了一生。毁掉一个人一生的只会是他自己,跟外物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多人打麻将,只有心意不定的人才会倾家荡产,那么多人投资股票,难道每个都会亏空家财?
“唐子君,我很不喜欢你刚才说的话。”
被吴秋一顿批评,唐子君慌了,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吴秋又问:“回答我的问题,你现在不喜欢玩游戏了?你现在很讨厌游戏?”
唐子君停下脚步,他看着沿伞边缘倾落的雨水,看着雨水外灰蒙蒙的天,神情不安慌张。
不喜欢游戏?
讨厌游戏?
怎么可能。
游戏大概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乐趣来源了。
唐子君来自一个偏僻地区,父母为了挣钱养家已经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再没有时间陪伴他。最开始带给他乐趣的游戏时村口小卖部的游戏机,后来买了手机,手机里的游戏app成为他的乐趣来源。长大后离村读书,学校附近的网吧成为他获取乐趣的地方。
寥寥不到十年,那些岁月离不开游戏。
后来读书不好,不读了,唐子君和庞诶去外面闯世界。
闯啊闯,终究是回到游戏里。
不喜欢游戏?
讨厌游戏?
怎么可能。
唐子君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看着被水花淋湿的鞋面,冷不丁地问:“我问你,也就是问一问,其实你看得起我吗?”
也许是怕吴秋误会,唐子君补充道:“我不是说你瞧不起我,我的意思是……
“你看,我就是一个玩游戏的,也就是游戏玩的比较好,虽然你说这个年代没人会瞧不起玩游戏,你也说我是你的偶像,你也看我直播很久了。
“可是,一旦在现实,你看到我,尤其你今天来到我生活的地方。
“你还会看得起我吗?
“游戏对你来说是消遣,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就是生活的全部了。你学习累了,或者以后工作累了,可以打开游戏玩一玩,但如果我不改变,游戏就是我唯一的选择,虽然我很喜欢玩游戏,过去很喜欢,现在很喜欢,以后也会喜欢,让我一辈子玩游戏我都乐意,可是……
“我不想被别人看不起。
“你明白吗?”
吴秋的表情逐渐严肃,她顺着唐子君视线往下看,发现唐子君前面有个小水坑,往前走一步,就会踏进水坑里,不想踏进水坑,就要绕路。
“玩游戏为什么会被人看不起?”
吴秋淡淡地说:“什么样才会被人看得起?西装革履吗,在大公司大企业工作吗,有权有势吗,还是存款要多少钱才会被看得起?
“你不偷不抢,我为什么看不起你?别人凭什么看不起你?
“唐子君,前面有水坑,可是,步子迈大点就能迈过去。”
说完,吴秋牵起唐子君的手,同时一只脚迈着大步,她的前面没有水坑,可她却是迈过了自己面前那个“虚无的水坑”。
唐子君微微一怔,他抬头看向吴秋,再看自己脚下,一时间,他竟是手足无措。
吴秋见唐子君在犹豫,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火在她胸口燃烧,她突然用力把唐子君往前扯,唐子君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前跳,跳过了水坑。
吴秋笑了:“跳也行啊,聪明。”
唐子君怔怔看向吴秋,他没做出的选择,竟是让吴秋替他做了选择。而且……唐子君看着自己的左手,吴秋依然握着他的手……
吴秋似乎没注意到她和唐子君的手依然紧紧握着,现在她心情大好,笑脸如花,是阴雨天里盛开的一朵花。
唐子君被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惜他是傻笑,他不是盛开在吴秋旁边的话,他大概是一株替吴秋遮挡雨水的绿叶。
“既然做了决定那就不准反悔啦,后天我要看到你上游戏,因为后天有个大副本要开,没有你不行,知道了吗?”
吴秋说道。
唐子君木讷的点头。
“那好,回去吧。”
浅蓝色的雨伞转了一圈,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从天而落的雨滴没有变小的趋势,反倒愈发猖狂,仿佛像滴穿雨伞,让伞下两小人儿知道雨天的冰冷,可是即便是老天爷也没有发现,伞下的两小人儿依然手牵着手。
女方笑颜如花,男方紧张害羞。
……
雨天转晴,吴秋和程冬回学校了。
回到店里,庞诶立即抓着唐子君问:“怎么样怎么样,你和秋舞大神什么结果了。”
唐子君闻言,下意识看向自己左手,然后左手不禁放到鼻下细嗅,好似有余香缭绕。他傻傻笑了几声,没有理会庞诶,他来到电脑前,打开与拳皇工作室胖子的聊天框,打字。
“胖子,你不就是想拖时间压低价钱嘛,我现在告诉你,老子的游戏账号不卖了,就卖大骨刀,你认真想好大骨刀值多少钱,反正大骨刀在我的装备栏里不碍事,但你们没有大骨刀就非常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