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安静地说完，额头和后颈都起了一层汗，头顶的空调口正对着她的衣领，冷风让她轻轻打了个哆嗦。她想抬眸看短毛，但眼神在空中虚晃了一圈，没能落到对面女孩身上。究其原因，还是她有错在先。
赵卿说：“你怎么想我这个人都没关系，但是这一切都和李安然无关。”
短毛咬着下唇，眼神闪烁：“今天下午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阿生竟然、竟然是我喜欢的……”见赵卿看过来，短毛及时刹住，“我和阿生几年前就是朋友了，我也相信你刚才说的话。”
赵卿：“谢谢，还是对不起。”
短毛有些害羞地看她，想想自己过去的无数个日夜居然和赵卿大大本人聊天，她貌似还曾胸有成竹地说要睡李安然……短毛同学的脸，后知后觉地开始升高热度。缓了缓，她另找话题转移注意力：“签售会，还有深圳酒店，你是不是也认出我了，姐姐？”
这个称呼让赵卿心里一松，不禁也笑：“嗯，自那以后，我每次和你聊天也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现在的人谁还没有几个马甲啊。”短毛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而后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问：“所以，你以前就是李安然的粉丝了，对吧？”
赵卿老脸一红，只恨这咖啡没配吸管，不然就能咬着吸管微笑不语了。
“那那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我觉得哥哥看上去很喜欢你啊！”
“……”
短毛也发觉自己这话未免有点太暴露她CP粉的本质了，清了清嗓子，喝了口咖啡，甜得腻人。果然心不在焉时点的食物，最难下咽。
“哥哥追尾进医院了，他还好吧？”
“没有大问题，住院观察几天就好。”
“你是不是要赶去医院看他？那我们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话也说完了，现在就走吧。”
短毛挥手叫来服务生结账，赵卿伸手拦了：“我来，我比你大，应该的。”
短毛亮晶晶的一双眼盯着她，一直安静着走出酒店，她陪着赵卿在街边等出租，手指攥着衣角搅了又搅，终于鼓起勇气说：“姐姐，其实我现在都还晕乎着，觉得好不真实，又好幸运。你放心，我不会给任何人说，不管你和哥哥以后发展到哪一步，我都喜欢你们。”
赵卿在此刻心软得一塌糊涂，更多的是感动，于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短毛的头。
“谢谢你。”
上了出租，赵卿看着摊开的手心，眼前似乎还有刚才小姑娘羞涩的笑容，忽然失笑。她是不是和李安然待久了，也染上了这个爱摸头爱捏脸的毛病？但想起李安然，短暂的轻松笑意戛然而止，赵卿有点累了。
这份疲倦里面掺杂的，更多的是迷惘。好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现她和他的关系，搜索引擎中出现李安然的名字，下拉的相关搜索就一定有她，粉丝媒体都在猜测他们的感情生活，而她，一边对外否认，一边又回到他身边扮演妻子的角色。
林虹现在都提防着她。
事情好像被无数双手共同推着，等她回神，已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尴尬的境地，进退维谷。
况且她的肚子，也很难再隐瞒下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赵卿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叹气，翻身。身侧是空的，她看了一会儿孤零零的枕头，好想他的念头刚冒出来，她给了自己一巴掌，闭眼睡觉。
第二天去片场，她依旧精神不大好，但还是像往常一样，和工作人员站在一边，陈金林要是让她去讲戏，她就拿着剧本跟演员讨论。有几个女同事看她的眼神有点怪，中午吃饭时赵卿才听小唐说，那些人正嘀咕她，老公住院了也不去看望。
小唐开解她：“别管那些人，然哥又没出大事，用得着怀孕的老婆二十四小时伺候么！再说了，然哥一看也是舍不得老婆辛苦的人。”
林虹正路过，蹙眉，拉开椅子坐下来。小唐有眼力见，给两人挪地方，自己跑到另一边吃饭去了。
赵卿喊她：“虹姐。”
林虹点了个头，心里有话，欲言又止。
她才从医院回来，一晚上的琢磨，她隐隐有些激动，安然这是要回来了。
哪怕他现在仍没记起许多事，但他身上恢复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起初是口味、然后是生活习惯、签名的字迹、直到昨天，他失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喊了她虹姐。提到赵卿，他好像知道该在外人面前避嫌，不会一口一个阿卿、老婆……林虹攥着手心，红唇紧抿。
一声叮咛，是赵卿的微信提示。
她点开一看，是芳荷。
芳荷：姑姑，李安然没事吧？
赵卿：没事。
芳荷：那还好，我还以为你们俩约会被粉丝逮到了。
赵卿：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一起？不是约会，他经纪人和助理都在，吃饭而已。
芳荷甩了两张新闻图。
芳荷：有人拍到了呀。
旁边坐着林虹，赵卿压力剧增，硬着头皮应付完芳荷，酝酿着开口：“昨天好像被人拍到了。”
林虹：“没事，我都让公关解决了。”她长长地沉吟一声，顺着话头继续说，“昨天那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现在外界关于你们俩的猜测很多，现在的绯闻闹起来倒是像电视剧似的，不给个明确结局观众不罢休。”
赵卿不知道怎样接话，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在手里无意识地揉搓，忽然听到林虹那句“你想不想离组？”。
她有些懵：“……什么意思？”
林虹咬了咬牙，面上波澜不惊地微笑：“我是觉得你和安然现在被媒体盯上了，张乐妍也想抓你假孕的把柄，要是有心人爆料，你们俩‘隐婚’这事也瞒不下去。”她仔细观察赵卿表情，放缓语速，“所以我想，要不你离组，回北京。”
赵卿消化半晌，问：“那剧组……”
林虹立刻答：“编剧还有小唐，我可以跟陈导说你回北京检查待产。其实很多电视剧的编剧不用跟组，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大家随时都可以交流剧本。”
“……李安然呢？”
林虹笑：“你不用担心，养胎待产这个理由，在他这里也行得通的。”
李安然要恢复记忆了，赵卿就不用留在这里了。以目前李安然的精神状态来说，就算她骗他赵卿走了，他也许会抱怨发脾气，但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不配合工作。
因为真正的李安然记忆在慢慢占据主导。
还有一个更隐秘的想法，林虹第一次担心，担心李安然清醒过来后，会和赵卿真的发生点什么。
那所谓的隐婚，她费劲隐瞒外界这么久，岂不是全然没有了意义？
这种最坏的情况，林虹不允许发生。
最好趁最坏还没到来之前未雨绸缪，把赵卿从他眼前抹掉。
赵卿的手有些发抖，她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林虹的提议来得太突然，她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不管是工作上还是心理上。一瞬间脑中划过很多想法，绕到舌尖滚了一遍，又被她强硬地咽下去。
舍不得，她舍不得了。
不想走。
想说的每个字都在反驳林虹，李安然知道她不见了肯定会闹、会不配合、会找她。可偏偏所有理智都在说，林虹这么厉害的经纪人，一定有办法。
许久，赵卿嗯了一声。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林虹的办事效率，在她答应后的半个小时内，林虹买好了机票，还贴心地问，要不要陪她收拾行李，六点整的航班，如果来不及，可以人先走，行李用寄的。
赵卿平静地笑：“我衣服不多，就一个箱子。”
林虹看着她的笑容好一会儿，似乎在分辨什么，末了，淡然道：“赵老师，这几个月麻烦你了。”
赵卿没说话，眼眶中有股热烈酸涩的气体在凝聚。她不想失态，努力维持着平静，拧开锁眼，开门，关门。终于顾不上关门声音太大，恐怕让想进门的林虹不高兴，她死死握着门把手，浑身都在发抖，门外有高跟鞋远去的声音，林虹走了。
喉咙泛酸，还有苦涩。
赵卿蹲到墙角去拿行李箱，箱子平放在地上，她觉得眼前浓雾弥漫，伸手去抓，泪水渗入指缝。
小陈在医院照顾李安然，林虹送她去的机场。从出门到上车，林虹只带着她去见了陈金林。不知是不是林虹先一步打好招呼的缘故，陈金林对她的离组表示了一番可惜，握手时连说几声以后一定要再次合作，除此之外，没有再问任何理由。
林虹安排得紧凑干脆，赵卿也走得利落。
到机场买了一张回老家的机票，晚上七点十五分。赵卿戴着口罩墨镜，坐在冷清的登机口，她听见机场广播在提醒六点飞北京的旅客登机，鼻头一酸，猛地深呼吸几口，把这股颓败的情绪压下去。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比她想象中快了那么一点而已。
她待在剧组只会惹来不该有的绯闻，林虹是对的，让她走是对的。
赵卿想找点事做，下了一个斗地主，结果连赢五六局，一路进了门槛最高的游戏场。倏然想起赌场得意情场失忆这句老话，她心情越来越乱，决胜局乱打一通，输了比赛。
七点整，李安然打来电话。她隔着墨镜看闪烁的手机屏幕，短短的几十秒，压抑的心痛和渴望来回撕扯，赵卿红着眼睛挂了电话，再关机。屏幕熄灭的那一刹那，有眼泪浸湿了口罩边缘，她边哭边笑，心想反正没人认识她，也看不见，哭一哭也是可以的。
阿海，后会无期。
下飞机还不算晚，不到十点。但是赵卿家不在这座城市，还要坐一个小时的城际大巴。机场大巴九点半的那趟刚走，下一趟要十点整发车。买车票付款的时候赵卿才发现自己没带现金，只好开机用手机支付。
屏幕上率先出现一串鲜红的数字提示。二十多个未结来电，来电人，李安然。
她调整了一路的心态，现下才算真的平静下来。把李安然拉入通话黑名单，删了微信，才给家里打电话。
赵母在看电视，听到女儿马上要回家，也顾不上从前叮嘱的那套女孩子深夜独身出门不安全的理论，高兴地问她饿不饿，说准备宵夜等她回来吃。
辗转四五个小时，赵卿终于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赵父煮了面端给她，赵母在剥橘子，这会儿有功夫问她：“你不是在剧组吗？是请假回来的？”
“我跟组结束了，现在是休息。”
赵母哎哟一声：“那在家好好玩一段时间，反正你最近也没事干，不用急着回北京。”
她的口罩墨镜放在饭桌上，赵父眯着眼看，调侃女儿：“我们家小赵也是个小明星了，出门都要戴口罩。”
赵卿赧然：“说什么呢爸爸。”
“在剧组待习惯了，大家都戴这个，抗风抗沙，还能防雾霾。”她嘀咕。
赵父嘿嘿笑：“是不是你喜欢那个李安然也戴这个？”
赵卿夹面的动作慢下来，倒是赵母佯打了一下自家老公，外加瞪眼，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女儿：“你爸爸最近老在看你和李安然的假新闻，别理他。既然这次回家，那不如我联系一下陈阿姨，你和她儿子见见面，加个微信好不好？”
后面又在絮絮叨叨地补充，陈阿姨是他们一个单位的同事，小时候还抱过你，怎样怎样。
赵卿看着母亲眼角的纹路，低头沉默几秒，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