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自己开车来的，赵卿坐副驾，芳荷和同学坐后面。
安静，太安静了。后面两个人还在消化震惊。赵卿往下拉了点车窗，听了一会儿远方车鸣，待耳根热度散了些，又把车窗摇上去。快到酒店时，芳荷同学激动地问李安然能不能要个签名，她书包里还背着赵卿签名的那本书。
“可以。”李安然给她签了名，问她：“你是阿卿侄女？”
芳荷举了举僵硬的手：“我是……”
李安然郑重地看她几眼，记下了名字和长相，把芳荷脸都看红了，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怂，太怂了，光是见了李安然本人就怂成这样。偷瞄副驾上的赵卿，还是姑姑淡定。
李安然说：“你既然是阿卿的侄女，那也是我的侄女了。”
芳荷晕头说好，下了车走到酒店大厅，被明亮的水晶灯一照，终于回过神来。李安然那话的意思……不就是他和姑姑正在谈恋爱？！
芳荷瞥瞥同学：“今天的事打死也不能说啊。”
同学还在回味，闻言一个激灵：“不说，肯定不说！”
李安然没有立刻发动引擎，握上她手腕，透过窗外仅有的光亮看她白皙皮肤上的浅青色脉络。赵卿被那个眼神看得心头发紧，又想到芳荷下车时那表情，不禁道：“你其实可以不用过来的，烤肉店那么多人，还好没人把你认出来。”
他静默片刻，才低声笑：“就想早点看见你。”
每天都和她在一起，仅一个晚上没见，心尖就发痒。
他眉毛和发梢上留着细碎的金粉，应该是刚从众星云集的热闹中抽身，面色白净，瞳仁极黑，抬眸时，眼底的光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赵卿呼吸微滞，随即而来的心跳声在耳边有力回响。她愣愣看了几秒，不自然地找话题：“明天回上海？”
“嗯。”
“几点的飞机？”
“上午十点。”
“那、早点回家休息吧，明早还要早起。”
李安然温柔嗯了声，按开音响，是首老歌。在沙哑女声的旋律里，赵卿给芳荷发微信，让她不准乱说，更不准乱猜。
芳荷回：我哪有胆子乱说啊姑姑，今天都快被吓死了！而且我就算我说你们俩谈恋爱也没人相信啊！
赵卿：没谈恋爱。
芳荷八卦起来：那他是在追你？不然怎么说我是他侄女？
赵卿：……
芳荷：？
赵卿：没谈恋爱。
回到家里，一开门，扑面而来的地下室味道。赵卿出远门有个关门关窗的习惯，家里一段时间没住人，空气似乎都有股霉味。她换了鞋，脚步不停地在各个房间穿梭，李安然跟在她身后转悠，靠着书房门框，看她努力掰开窗户的背影，低头失笑。
他走过去，一只手轻轻一拉，窗户便开了。
“力气用错了方向。”他捏捏她的脸。
李安然转头看了一圈，阿卿的书房，好像他从来就没进来过。
书柜墙的架子上塞满了各种中外名著，李安然眼神偏了偏，看到《如果不是你》。
一时怔忪，回过神来他已经拿起书在手里掂了掂，虽然轻，但心情却慢慢沉下来。难以想象，他以前生活在一本书里。轻轻百来页纸张，竟承载了他和阿卿的整个过去。随手翻到书尾，是描写他车祸前的情景。神经有些被扯痛，李安然轻捏眉头把书放回去，面前垂下来半截报纸，是时政新闻。
他读了几段，新闻断在此处，提示第三版继续阅读。他把整张报纸扯下来，可眼神还没落到报纸上，先被一排整齐的书吸引住了。
封面上，不就是他深恶痛绝的那个人？
赵卿还在对着窗外吹凉风，心想怎么从李安然眼前溜回房间，冷不丁听见李安然凉了半度的声音：“你不是说不喜欢李安然吗？”
全身血液在这一刻停滞。
赵卿想过她拿着写真书找李安然签名的场景，但没想过被李安然竟然会发现她偷藏的五十本写真，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恐怕现在否认也不管用了，赵卿攥着衣角，脑子卡壳，抱着必死的决心承认：“其实以前喜欢过他……刚好那时候出了写真，就买了几本。”
“几本？”李安然微微一笑，略显狭长的眼眸漆黑，从左到右顺着书架横看过去。他像是故意放慢了速度，几分钟后看向赵卿，再次重复：“几本？”
赵卿低头掰手指，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蚊子声音道：“五十。”
安静许久，他问：“你之前说不喜欢他……是在骗我？你现在还喜欢他？”
“没有、没……不喜欢了。”四肢百骸涌起无数难堪，赵卿想抢他手里的报纸，哪知他攥得紧，边角被撕下一块。纸张撕裂的声音清晰，仿佛心脏也是这样裂开。李安然紧闭着唇，眉宇乌黑，她抬头向上看，只显得那双眼睛黑沉骇人。
赵卿脸上血色消退：“你不喜欢的话，我把书都扔了吧。”
她说着就伸手拿书，李安然忽然拉她手腕，赵卿手上失力，厚重的写真被带下来，磕了一下她的额头。紧接着她就被李安然牢牢抱在怀里，赵卿还能感觉到他的手按在她头上，李安然自己闷声被砸了几下。
场面一时更加混乱，赵卿面红耳赤，帮李安然揉着被砸到的地方。低头往地上一瞥，十几本写真四处摊开，乍一眼望去全是李安然各种角度的脸，有几张偏禁欲风格，黑西装里面，他真空上阵……
李安然把她的手拿下来，垂眸道：“既然喜欢，书就留着吧。”
第二天早上七点出门，李安然戴着鸭舌帽，大步流星，小陈觉得身边起了一阵风，回头，车门刚关上。他再一转头，乖学生模样的赵卿在玩儿手机，可并未全身心投入，隔一小会儿就往漆黑的车窗看两眼。
吵架了？小陈冒出一个念头。
林虹也是开车来的，拉开车门问赵卿：“赵老师，坐我的车？”
赵卿抿抿唇：“嗯。”
小陈的车在前面，林虹紧跟其后。
十字路口遇上红灯，林虹慢慢踩着刹车，斜看身侧的人：“昨晚上的颁奖礼看了吗？”
赵卿不知道这位经纪人是否知晓李安然提前退场，还开车来接她，小心回复：“手机看了会儿红毯直播，后面的没看。”
林虹波澜不惊地扬了扬唇角：“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到机场，你可以刷会儿微博，看看热搜新闻。”
话里有话。
赵卿唔了一声，打开微博，直接进了热搜广场。她本以为热搜前几应该都是围绕昨晚的颁奖晚会，没想到话题第一让人顿感意外：张乐妍滚出娱乐圈。
今早起床到现在一直是阴天，前方绿灯通行，黑色汽车从两侧高耸的大厦中穿行而过，车窗终于洒进今天的第一缕阳光。林虹眼底有丝冰凉的笑意，前方视野开阔，她笑了声：“之前有个古装本子递过来，想让安然演男一，女一是张乐妍，安然想都不想就拒了。你也进组待了这么长时间，我相信你能看出来原因。”
“张乐妍对安然有意思，但安然没有谈恋爱的心思。”
“这回被她抓到机会，可劲儿地炒了一回。当然，我也不是因为这一件事就这么针对她，她的代言和我们公司的新人代言撞了，公司要捧人，自然就要踩着某些人上去。网上那些爆料，很多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赵卿听得后背一阵热一阵凉。屏幕上的文字图片在她眼前拆分散开，像一群无头苍蝇在她面前乱晃。知情人爆料某女演员剧组“敲门”、Z女星为何如此热爱捆绑、求求张乐妍放过李安然……营销号、粉丝、还有媒体，一夜之间，全民热议。
之前网友们被绯闻吸引，分不出眼光去注意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昨夜凌晨一个千万粉丝的娱乐博主写原创长文讨论张乐妍是否有意捆绑李安然，被林虹有意提前放出的各种小料终于在红毯直播后点燃了社交媒体。
被问及和李安然是否来电，张乐妍说：这要问他呢。
该说她一时忘乎所以，还是说那名提问的记者也是林虹安排好的？赵卿看见金色的阳光落在掌心，她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她呼吸有点急促，不敢表现出来，双颊上晕染出深粉色。
车头调了个弯，停在一家星巴克门口。
小陈的车转头就不见了。
赵卿惊吓之余，一个夸张又让人窒息的念头窜出来：解决了张乐妍，林虹终于要解决她了。
林虹说：“出来这么早都没吃早饭，等等，我去买吃的。”
工作日的上班时间，来往白领匆匆，赵卿六神无主地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看见人群中逆向而来的林虹。林虹上了车，把咖啡面包递过去，看赵卿沉默地拆开塑料包装咬了一口，她才缓缓说：“赵老师，你喜欢上了李安然，对不对？”
面包在口腔里像糖一样融化，赵卿忘了嚼，也使不上力气，对上林虹双眼，她只觉得羞愧难当，很久才嗯了一声，鼻音拖着，后面还跟了一句对不起。
林虹心说果然她猜得不错，好在已有了准备，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和他这么朝夕相处，安然脑子迷糊，又没把你认出来，对你格外亲近，你动心也很正常。”马上，紧跟着，“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喜欢上的，是‘活’过来的李辰海呢？”
赵卿眼中无神，又有点迟钝的疑惑：“嗯？”
林虹沉肃地看着她：“自从安然在医院醒来以后，就一直深信自己是李辰海，他现在说的做的，一举一动，难道不是李辰海这个人物带来的吗？”
赵卿突然一个激灵，像被人点通了任督二脉：“你是意思是……”
林虹笑意不明：“你喜欢上了自己笔下的男主角，其实这没什么不好意思，哪个作家不爱自己创造出的人物呢，对不对？”
这番话说到赵卿心坎上，眼前的迷雾突然被风吹散，赵卿登时有种拨云见月之感。她不用对着李安然担心自己越陷越深，也不必时刻检讨咒骂自己，因为她喜欢上的——是李辰海。
林虹默不作声地观察她的表情，转动方向盘上路。
“不过我希望你能自己调节一下情绪，毕竟李辰海这个人，总有一天会消失的。”
“嗯。”赵卿恢复了些力气，长睫被光染成金色，上下颤动时带起眼波流转，显得这双眼娇俏羞涩。“谢谢虹姐提醒。”
林虹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