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被纪仲渊这么阴测测的一看,心里才迟钝的生出几分惧意来。
然而那惧意和攒功德比起来,就像是墙头一根颤巍巍的草,都不用风吹,就自动的倒向另一边。江离谄笑几下,眼珠子往其他地方一转——
“哎!老江!老江!”江离分明看见江德明身影一闪,但他似乎并不是很想理她的样子,小老头傲娇的一转身,快步走近纸钱铺中。江离颠颠地追过去,顺手合上大门阻隔开纪仲渊的视线。
“老江,你怎么不应我啊?”江离有几分委屈,用脚尖画着圈,忐忑的看着江德明裁纸的身影。
“哼,懒得理你。”
江离打蛇随棍上,立刻又厚着脸皮贴上去,讨好地站在他身后捶肩揉背的。
“说起来,铜钱怎么样了?”江离问道。
铜钱自从被烛阴那么一吓,萎靡了好一阵,江离怕纪仲渊怀疑她们的身份,就任它在乾坤袋中修养。后来回了地府,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江离将乾坤袋还给江德明,倒是忘记了这茬。
刚说完,感觉怀中一重,江离没有防备,向前一栽。
“要死啊你!”江离低头大骂,橘猫安然的靠在她的怀中,许久未见,它又变得肥硕许多。
江离撸着它的背,颇为惊奇:“铜钱,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橘猫舔舔爪子,狡黠一下:“乾坤袋中的零食还不错。”
屋里沉默片刻,然后响起一个愤怒的男声:“小畜生你还老子零食!!!!”
吃进去的自然是吐不出来的,江离只能咽下这口老血,手上一下一下的撸着,力道大得仿佛要给它撸秃一块毛不可。
铜钱:“那个老男人呢?”
江离一愣:“你说纪仲渊?”她现在有一种隐秘的情感,仿佛和别人一起说他的坏话就能舒坦几分似的:“是有点老,配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差了几分。”
铜钱喃喃自语:“那老男人也真是可怜,偏偏遇上你这个灾星……啊!江小离!你做什么拔我的毛!”
“希望你的话像你的毛一样少。”
“我和你拼命!”
“来吧!要是这身体有一份损伤,看纪仲渊不把你炖汤喝了!”
“……行,算你狠。”
江离得意的哼哼两声,仿佛获胜的将军一般,但想到又是仗着纪仲渊的名号,心里又生出几分微妙的感觉。
她自己一个人天马行空的想,蓦地想起正事来,走到江德明的身边问道:“老江,我在人间的时候,有一个算命的说我多了一魂,你知道是什么回事吗?”
堂堂妄念铺主人,望星要是知道自己被她编排成算命的,估计得气到原地老十岁。
江德明裁纸的动作一顿,看着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人——
她虽然是一副男子的形态,但眼神清明娇憨,十足的小女儿神态。江德明仿佛又看见十几年前阴阳道上的那场大雪。
地府没有春秋,更无四季变换,那年的大雪是阎罗殿的掌事青淮用灵力所化,青淮其人行事有几分古怪, 他虽已登仙位,却仍留念人间万物,游走于红尘之中,逍遥自在。
江德明折了一把纸伞,挡住纷扬的雪花,阴阳道上不乏有吵着玩闹的小鬼,他躲开那些小小的雪球,突然听到身后哎哟一声。
他诧异的回过头,看见脚边站着一个堪堪到自己大腿处的小女娃。
女娃应该是个新鬼,迷茫地站在街道中间,也不晓得躲。看着倒是冰雪聪明的,怎么傻兮兮地站着任由人砸呢。江德明叹了一口气,将她拉到屋檐下站着。
没想到这女娃就跟着他了一路走到纸钱铺。
江德明无奈:“你跟着我做什么?”
女娃不讲话,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盯着他。
江德明不擅长和小孩打交道,事实上他本就沉默寡言,除了几个熟客以外,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轻易开口说一句话。
他也不想捡个小鬼来养什么的,那太麻烦了。
偏偏这女娃很是执着,就蹲守在纸钱铺子外,瞅着缝隙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过了两日就是鬼节,阴阳道渐渐热闹起来。地府中有个习俗,未成年的小鬼若是在阴间也有父母的话,就要为他们点上一根红烛,寓意着感恩孝顺。
到了晚间,星星点点的红烛漂浮在半空之中,一改平日里冷清的氛围。
江德明关了店门,就看见那女娃站在门口,手上捧着半截红烛,烛光摇摇晃晃的,她用手小心护着,朝他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笑来。
说不感动是假的。
罢了罢了,这孩子许是和自己有缘呢,江德明接了她的烛,第二天就带他去阎罗殿登记,取名为江离,认做自己的义女了。
这孩子的魂魄有异他自然也是晓得的,江德明沉默片刻,不知道将真相告诉她是好是坏,但机缘是她自己的,好坏都得受着,何况现在还搅进来另一个人……
也许不全是坏事。
“你人间的父母还在世,若是你想探寻追究,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在人间的姓名。”
江德明如此说道。
人间的……父母吗?
江离怀里的铜钱不安的扭动:“江小离,你要勒死我了!”
江离恍若未觉:“我的父母,还在人世?可我怎么,没有半点记忆呢?”
“你们若想换回身体,只怕得去一趟人间。”
“江离,不要怕变数。世间因果,自有轮回报应,天道如此,裹挟每个人前行。若是命运偶有馈赠,应该感激,若是有疏漏,也不要抱怨。星辰归于九天,江河归于湖海,万物都有去处。”
江德明说的话,她一知半解,心里更多的不安和迷惘。
“你的父母,便在业城之中。”
地府设有一殿三司,主殿名归霜,阎罗凌奚亲自掌管,三司从前由总掌事青淮管理,各司其职。自从十多年前青淮失踪,三司便由凌奚接管,他一个人忙于诸多事务,近年来很是憔悴。
见纪仲渊走近殿中,凌奚连忙放下手里的笔,上前去迎。
“小神惶恐,不知上仙有何事指教?”
“青淮之踪迹,可有下落?”
话音刚落,凌奚的脸已经黑了大半,连脸上的笑都不那么自然了。
江离坐在忘川河边,纪仲渊不知道去哪里了,她精神恹恹的,手里拿着桨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
二毛子见机蹭过来,看了两眼他身边,才开口小心的道:“哎,兄台,江离不在啊?”
江离手一顿,真的不想搭理二毛子这个蠢货。
“嘶,兄台,你真的是江离的相好啊?”蠢是蠢,倒也不耽误他八卦。
江离懒洋洋的道:“怎么,不行啊?”
到底是一起共事的情谊,二毛子虽然觉得江离近日的脾气古怪,但到底是向着她的:“行行行,江离啊,你别看她是个划船的,其实啊她……”
江离撑起身来,嘴里催促道:“其实她什么?”
二毛子:“……其实她就是个划船的。”
江离咬牙:“就没有什么显著的优点?”
二毛子冥思苦想:“她……嗯……啊对了!”
江离满心期待——
二毛子左右看了一眼,将手放在唇边,低声道:“如今地府的房价跟吃了春药似的一路上涨,江离家在阴阳道上有一间店铺,两座房子!”
“……”这他妈把自己的底兜得干干净净的,江离真想给他一船桨。
二毛子虽然不明白他的眼神为何突然凶狠起来,但想来摊上这么个伴侣也不是好受的,于是安慰道:“没事没事,江离虽然脾气不好长得又不好看,人还贼抠门,骂起鬼来像个泼妇,但她有钱啊!”
在二毛子的一番安慰之下,江离更想打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