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名堂,令人窒息的寂静。
堂下分别跪着红鸾、碧玉罗匀和阿彩,叶笙则静坐在太师椅上,目若寒星,神情冷峻,周围的差役皆手持长棍面无表情地站着,在这样肃穆的环境下,几人根本不敢抬头。
然而,在这样强大的压迫力下,谢昀怀正在低头修剪指甲。
满屋子的静谧之下,只听到他手中传来清脆的“咔嚓”声,然而这种声音,反而添了更多的诡异。
叶笙坐在上头,从左到右一个个地打量着底下垂手的人,良久,才冷声道:“之前我对你们皆有所审问,可还记得自己的供词?”
四人忐忑地点头,神色如同,大抵都在好奇他问这话的用意。
叶笙又扫了一眼神色不安的四人,目光落在红鸾的身上:“事发当日,你说曾在吴府后院见过红鸾?”
阿彩点头,她指着跪在自己右边的红鸾,咬牙道:“是,三月二日申时一刻,这个女人的确出现在我们家后院里。”
阿彩说的如此笃定,红鸾听了顿时血色渐退,脸色发白,她紧紧捏着裙子,嘴唇抖得如雨中娇花。
叶笙目光冷冷地投向了红鸾:“是与不是?”
红鸾在惊恐中挣扎了会儿,见无数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心想辩驳已无用,无奈闭了闭眼:“是……当日,我的确去了吴家,且……与吴蒹葭见过一面。”说完她又用力睁开眼睛,大声道,“不过,我也仅仅只去见了一面,至于她为何会死,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胡说!”阿彩愤愤,眼中隐隐泛红,“好端端的,你为何偏偏在那日突然出现?我们姑娘又为何偏偏在见你之后出事?况且那日,我明明见你与姑娘起了争执,因为罗公子的事,你一直怀恨在心,定是你事先藏了毒,害死了我家姑娘!”
阿彩愤怒的声音在堂中回荡,罗匀跪在一旁,微微嚅动了一下嘴唇,却没有说话。
红鸾嘴唇发白,目光哀求地投向了叶笙:“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请大人明察!”
“肃静!大人自有判断!”飞羽上前打断了红鸾,红鸾这才堪堪闭了嘴,眼中却是越来越惊恐。
他又问红鸾:“最近一月,你都是以抱恙在身为由,长闭于醉云楼内室,但事实是,你是被禁足了?”
红鸾咬了咬唇,如实道:“是。”
她确实不是抱恙,而是因为被三娘禁了足,原因显而易见。
罗匀的脸色没有好过多少,他跪伏在一旁,额上的汗珠早已湿了一地。
“罗匀,你抖什么?”叶笙冰冷的眸光掠过阿彩,落到了双肩颤抖的罗匀身上。
罗匀眼睛都快被汗水湿模糊了,他想保持平静,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颤抖的肩膀:“回大人的话,小、小人”
罗匀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怎么也无法平静地话说完,这让他更加紧张起来,说到后面身子越来越抖,话也变得更加语无伦次了。
这时,谢昀怀吹了吹自己的手,颇为满意地举到谭辛的跟前问:“看看,修的如何啊?”
满厅子紧张的气氛因为谢昀怀的语气而变得诡异起来,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古怪地顿在他身上,谢昀怀半举着手,不明所以地问:“你们作甚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谭辛默默按了按太阳穴,她莫名感觉头有些疼。
因为这一气氛的缓和,罗匀总算勉强顺了口气,脸上的狼狈也被收了一点。
叶笙继续道:“事发当晚,你曾去过醉云楼,且去找了许久未见的红鸾,欲取回遗失已久的家传玉佩,这是你的供词。”
罗匀喉咙“咕噜”地咽了一声,道:“……是。”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补充道,“那玉佩乃我罗家家传之物,便是我当时再喜欢红鸾,断不会轻易就送与她,这玉佩是在两个月之前失踪的,我苦苦寻找一直无果,直到那日处理完蒹葭的事情后,我才知晓,原来离身已久的玉佩落在了红鸾那里,激动之下,才赶过去取回。”
“那么你是如何知晓的?”
“是有人告诉我的,那时我刚出了吴府的大门,就有人从后面叫住了我,同我说了这件事。”许是之前已经说了一段话,罗匀反倒觉得现在胸口顺畅多了,心中的紧张也在渐渐散了。
叶笙又问:“那人是谁?”
罗匀摇头回忆道:“天太黑,我看不清他的脸,况且那人头上还戴着帽子……隐约是个身量不高、声音沙哑的男子。”
谢昀怀轻飘飘的声音传过来:“一个来路不明的突然出现在你跟前,况且还是在你未婚妻子出事当日,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罗匀嘴唇嚅嗫着,好半天此才传来闷闷的声音:“那玉佩对我很重要,恨不得做梦都想要找到它,故而当时没想那么多……”
刚才罗匀的一番话让红鸾心寒不已,就是刚才的恐惧都被这份寒冷浇淡了几分,她愣愣地盯着罗匀,咬着唇无力道:“……是,当晚,他的确找我要玉佩,那玉佩也确实在我身上,不过,他最终也没有拿到,因为那玉佩我丢了,正好丢在吴蒹葭死的那日。我想,应当是出去了一趟才丢的。”红鸾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眼中情绪暗晦不明,“我说丢了,他不信我,这才争吵起来,然而他便摔门而去……”
罗匀闷着声音道:“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就丢了?”
红鸾眸子染红,不想看他:“你不信也罢。”
叶笙转向红鸾,薄唇冷如利剑:“三月二日,你被禁足在房屋之内,那么我问你,你又是如何去吴府的呢?”
红鸾一愣,娇美细长的眸子轻轻地扫在了碧玉的身上:“是……是我央求碧玉帮我逃出去的。”
自打进了堂,碧玉就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突然听红鸾提到自己,便端起身子,道:“是,当日是我防着三娘,替红鸾逃出去的。她被三娘禁了将近一月,每日都在念着罗家公子,我看着怪难受,才这样做的。”
谭辛自然知道,自打这碧玉一进门,目光就没在自己身上停过,看样子,她早就认出他来了。
这也没什么,怪就怪在,为何她总觉得这碧玉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没有惊诧呢?要真认出自己其实就是那日与她喝酒套她话的人,她不是应该表现出几分诧异来吗?
“那么罗匀与吴蒹葭成亲的事,也是你告知于她的?”就在碧玉松口气的时候,叶笙冰冷的声音再一次袭来,碧玉感觉到一阵压迫力扑面而来,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这次,她倒是没有立刻答,只不安地闪着眸子。
“否则,红鸾被关在屋里无从探听外面的事,她又是如何知晓这个消息的呢?三娘怕生事,巴不得缝了所有人的嘴,如你刚才所言,你同情你这小姐妹,出言相告又有何奇怪之处呢?”见碧玉不回答,站在叶笙身后的阿远忍不住道。
碧玉茫然抬头,又抿唇看了一眼红鸾:“是,是我说的,我看红鸾难受,不想她再这么糊涂下去,所以,才想推她一把,想让她亲眼看看她日思夜想的郎君早已和别人许下白首,告知她真相、助她出逃,都是为了这个!”
“我……”
罗匀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对着红鸾,他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碧玉说的没有错,他的确是做了这样的事。
看着一字不说的罗匀,红鸾痛苦地闭了闭眼,眉间带着愤慨,再睁眼时,萦绕在眉间的那股愤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奈。
她本烟花之地的女子,本该带着薄情过一身,那些所谓的风花雪月一点都不适合她。
红鸾不想再看罗匀,而是对着身旁的碧玉泣然道:“碧玉,多谢。”
阿彩见二人姐妹情深模样,来气道:“但凡做一件事,总得有个理由,你在得知我家姑娘和罗公子的婚讯后,为何不去找负你心的罗公子,而是来寻我们姑娘?这听起来合理吗?你若不存歹心,又为何会有意和姑娘冲撞起来?我们姑娘是因为受了伤而被毒死的,你当时与她起了争执,可没少动手动脚,稍微动点脑子都知道,定是你以此行凶的!”
“我没有!我连她伤在何处都不知,又是如何毒杀的她?何况,我又为何要杀她?”红鸾红着眼。
“为何?”阿彩气极反笑,“究竟为何你难道不知道吗?只是没想到,你是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早知如此,我怎么也不会答应姑娘出去见你!”
“我本就是去找的罗匀,可是罗家被堵得满满的,我见不到他,无奈之下才不知不觉去了吴府,也是无奈之下才寻的你家姑娘……”红鸾眼睛早泛红,却隐忍着没有哭出来,“至于争执一事,明明是她先出言侮辱,更是她先动的手,因为之前的事,我当时本就心存怨怼,这才发生那样的事情,可纵然如此,也不能断言就是我下的手,当日有那么多人,人人都有嫌疑,难道就因为我曾与罗匀好过一段,就枉顾律法,随口冤枉人?”
“红鸾,别……”罗匀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玉佩,脸色苍白,纵然这样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的这么露骨,他还是觉得面上挂不住。
红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会儿,仿佛拼尽了全部力气才重声道:“何况,他根本就不配我这样做!”
罗匀手一颤,红鸾的目光仿佛热铁烙着他,他迅速收回视线,不敢再去看。
“大人,请给我点时间,我要问她们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