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并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反应,他自顾自地往信上一瞄,脸上的疑惑不减:“红鸾亲启?谁写给她的?”
谭辛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那封信,待触及到上面的字迹后,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
“字迹浑厚,可不像女子的笔迹。吴太太,这是?”谭辛意有所指地问吴太太。
吴太太唇色尽褪,眸中似在闪躲,谭辛捕捉到神色间的局促,也不追问,只静静地等她开口。
倒是流云急躁地就要拆那封信:“这字迹比我的都有力,瞧着也不像女人写的,有诈,绝对有诈!”他边拆边理直气壮地补充道,“虽然拆人家信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可此次情况特殊,或许这里面就存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呢?我们这算是秉公办事。”
“等等,这是……”吴太太抬手欲要阻止,无奈飞羽的手太快,素白的信笺已经在众人面前展开。
“好酸的一首诗!”流云手指点了点头眼前的信,差点就要大声念出来,“落笔是罗匀?哎,不对呀,这罗匀的信怎么会在吴蒹葭姑娘的房里啊?”
空气中仿佛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在流动,吴太太发白的脸渐渐转为羞愤,而阿巧也如此,她咬着唇立在吴太太的后面,脸上青白交加。
“这……”吴太太盯着流云手中的东西,神色非常精彩。
“吴太太,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罗匀写给红鸾的信留在自己这儿?”
吴太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懊悔和愤怒,同样脸色不好的阿彩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担忧道,“太太……”
“罢了。”吴太太闭了闭眼,面露沉痛:“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们藏着掖着,总归有人知道的,去将东西拿过来。”
“太太……”阿彩没有立刻动身。
“让你去拿就去拿。”
“是。”阿彩咬了咬唇,眼中泛起泪花,扭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过来,她将那匣子打开,只见匣子里头厚厚地躺着一叠信,谭辛睁大了眼睛看着,一看,这些信,皆是罗匀和红鸾二人互通的信。
“这些……为何会在这里?”谭辛惊讶地道。
“说来惭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吴太太垂眸道,“这些,都是昨天给蒹葭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的,我也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原本打算扔掉,可后来想想,这东西来的也是奇怪,便先放置在那儿了。”
流云忍不住开口道:“的确很奇怪。不过说起来,这信中的内容还真是……”
谭辛神情凝重地盯着其中一封信,若有所思。
“这里面有多浓情蜜意,姑娘的心里就有多难过讽刺,其中不乏含沙射影地取笑我们姑娘……当真是……”阿彩握着纸的手紧了紧。
谭辛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一叠信,问道:“这信,我们可不可以暂时带回去?”
吴太太哽着声音,有气无力地地挥了挥手:“随意吧,这东西本来就留不得的。”
谭辛默默地将东西收好。
谭辛又仔仔细细地在屋子了绕了几圈,临走时又打算到红鸾和蒹葭见面的后园处再看看,不巧在出了院门的时候,与拐弯过来的丫鬟巧梅撞了个正着。
巧梅手里捧着的木匣子便应声摔在了地上,从里面的滚出几个金光璀璨的东西,谭辛后退了一步缓了会儿才看清楚,原来是套赤金头面。
“哎呀,这下完了!”巧梅吓坏了,连忙跪在地上检查那些金光闪闪的钗钿珠环。
谭辛连忙蹲下去帮她捡:“不好意思啊,没摔坏吧?”
“还好还好,吓死我了,这可是姑娘婚嫁那日佩戴的,太太说要将它好好整理,要是真摔坏了,那我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巧梅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道。
谭辛正好捡起一支鎏金富贵花钗交给她:“这么好看的钗,若真摔坏了,那就可惜了。实在抱歉,给你。”
巧梅谢着接过,握在手里松了口气:“你也觉得好看吧,大家都觉得精致极了,这是太太亲手画的式样,托人赶制出来的,本来是一对的,来,我给你看另一支。”
巧梅眉眼一弯,低头将木匣子摆正,便开始从中寻找起来。
谭辛本来想说不用,她虽然觉得这钗好看,但并没有多大的心思注意这个,刚想说话,却见巧梅神色大变。
“怎么了?”她问。
巧梅刚刚松开的心又提了起来,原本轻巧的动作此时有些慌乱:“不对呀,怎么可能……怎么找不到另一支钗?”
“你别急,慢慢找。”见她神色不对,谭辛不禁安抚道。
然而巧梅的脸却越来越白,也就这么大的匣子,也就这么几件东西,来回翻翻检检也都看清楚了,的确找不到想要找的那支。
流云从远处奔过来,看到蹲到地上的两人,大为惊讶:“怎么了这是?”
“少了一支钗。”谭辛回道,她又问巧梅,“所以之前都没发现吗?”
“之前一从衙门那里取回来,就被送到了太太这里,太太看了怕难受,便一直没有开。”
“那时候没有清点?”
“……没有,是阿彩收拾好的,她做事一向省心,便以为全了,可是怎么会少了一支呢?”
谭辛不知道怎么离开吴家的,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
她好像,一开始就猜错了什么。
……
叶笙随手将手中的册子丢在桌上,语气平淡且随意:“你是说,死者是被金钗所伤?”
谭辛抿着唇,神色严肃:“想想死者的伤口,很像。最重要的一点是,明明是一对,如今却少了一支。”想了想她又道,“我并不认为是无意间掉的。既然是由阿彩亲手收拾的,又是如此重要之物,没理由凭空消失了,她还没有发现,所以,一种可能,东西是在她接手之后没的,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消灭罪证,也只有一种人会这样做,那就是凶手。”
“可是——”叶笙眉头微皱,“若凶器真是它,能留下的罪证有两点,血迹和毒液。”
毒液暂且不提,收拾的时候,钗上的血迹没理由看不出来。
谭辛脸色沉重下来:“所以只剩下第二种可能,大人,您觉得有道理吗?”
叶笙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
“其实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有一点。”谭辛将那个刻着芙蓉花的小木匣子翻了出来,莹白的手指轻轻一捻,匣子便应声打开,里面赫然出来了一叠信纸,“大人,您看。”
其实信中大多是打情骂俏之语,还混了几篇酸诗,不痛不痒,可唯有两张,言辞激烈过分,甚至还有诋毁奚落死者的不齿之语,恨意满满,且署名皆是红鸾。
谭辛特意翻出几张出来比对:“您是否觉着哪里不对?”
叶笙只看了一眼,便冷哼了声:“雕虫小技。”
谭辛嘴角抽了抽,这字确实仿的不太好,可她也是后来才发现的,这人竟然一眼就识破了?
她默默地将东西收起来,清咳了一声,道:“钗子要找,陈舟和要查,呃,这封信为何人所仿也要查。对了——”
谭辛又从从袖子里翻出一个东西,叶笙一看,原来是块晶莹剔透的白玉,他的视线落在玉上的那个字上,眉头微微一敛。
这是,罗匀遗失的那块玉佩?
谭辛道:“这是在吴府的后院找到的,摔在角落里,无人问津。我想,应该是红鸾无意遗失在那儿的。”
所以说,阿彩说的没错,事发当日,红鸾果真在吴府出现过。
“嗯。”叶笙平静地收回目光,淡淡地移到了窗外,“今天你也辛苦了,先回去吧。”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回去将东西收拾一下。”
谭辛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过来住。”叶笙淡淡道,“方便查案。”
自打来到江宁,父亲的宅子也早早地就被封了,她只好寻个小客栈住下,她身上的细软本来就薄的可怜,所以一直省吃俭用,况且一直住在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暂且不论叶笙的出发点如何,总之对她还是很有用的。
她垂首行了个礼,真诚道:“多谢大人。”
除此之外,还有答应让她进按察使使司的事。
叶笙面无表情地往外跨去:“场面话就不必多说了,我素来不爱听这些,若你能说话算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谭辛突然道:“不是场面话,是真的,非常感谢。”
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叶笙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谭辛又轻声重复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