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欣扶着长公主坐下，边倒茶边道，“不痛了，当初回来时我不觉得，可回来时蓝嬷嬷吓坏了，便用了很多油敷手，第二回去又抹了厚厚的膏子，回来又用热水泡，已经没事了。”
“那也要好好养着，你年纪轻，受不得冷，可要好好养着。”
“嗯。”
“回头宫宴上你跟着我，祖母问起来我顶着，参加完了就回来好好养着，也不许吃残羹冷酒，防着伤身。”
“嗯，阿姐真好。”
长公主捏了捏付欣的脸，笑的温柔，却又道，“祖母竟这样狠心，上回我就该问一问的。”
“祖母向来执著，况且当时是阿爹头七，我只当替阿爹尽孝了。不过今后，若没有事，我是不会去长乐宫的。”
“也不能这样吧，祖母毕竟是长辈，我再不好还有个名头，可你刚新婚，闹得这样大怕对你不好。”长公主忧心忡忡起来，又含糊道，“总熬过这两年，面子撑住，之后就好了。”
太皇太后无论如何，也将近六十了。
付欣却道，“我倒情愿没这个面子。阿爹刚去，祖母操心的事情便越来越多了，说不得到时候她老人家操劳之下，便顾不得罚我了。”
“这又是怎么说？”
“祖母先前让我牵线让傅家和谢家联姻，如今又帮着傅太妃，她大概是觉得二哥比陛下瞧着顺眼，万幸人也在京里，心里熨帖极了。”
长公主眉心顿时一跳。
“阿姐放心，我没和旁人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躲着啊，装病，总不好为了一桩可有可无的联姻，让祖母染了风寒吧。”
“可是，若是、他们成了呢？”
付欣下意识的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低声絮絮道，“这其中的事情我不大懂，可事有万一，万一成了，以祖母的性子，怕我也护不住你。”
“那就再去向祖母请安，找几个美貌的男宠，总能让祖母欢喜。”大不了，拼着面子不要，把谢蔚然献上去？
长公主面色还是有些不好看，她喝了一盅茶，突然低声道，“其实阿爹临去前，见过我一回，他问我、二弟为人如何。”
“……”
“阿爹是很看重阿福，可他也胡闹得厉害，阿爹、好像有些动摇。”
“二哥也不见得多厉害吧？”太子是胡闹，可也没弄出什么大事。倒是庐陵王，大好兵马握在手里，愣是打了败仗。付欣想起她三哥宜都王来，说是哥哥，其实比她不过大了一个月，如今还正念书，人还没长开，至于彭城王几个弟弟，年纪就更小了。
这么算起来，太子登位倒还真是最优选择。
长公主皱了眉头，发愁道，“阿爹去的太突然了。若不是太医看了，我都以为阿爹是遭了暗算。”她却想起上回付欣给皇帝诊脉的情形来，“上一次你说的调理，难道是太迟了。”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人说上战场的容易有暗伤，天长日久便容易暴毙，不想竟验在阿爹身上。”
两姐妹一时沉默，各自想着皇帝在世时的好处来，脸色黯淡，又喝了一壶茶。长公主嘱咐付欣好好休养，便离开了。
如今过年，长公主府里怕也忙的腾不开手。
过两天，便到了除夕。
这天吃了午饭，又休息了片刻，付欣便打扮齐整，穿上新做的白狐裘披风，才由人扶着慢慢上了马车。
大概是天冷，谢蔚然也坐到车上来了。他一上车端然而坐，半晌，见付欣抱着暖炉在车里打瞌睡，忙用手晃了晃她的眼睛，“你不会真病了吧？”午饭是两人一起吃的，吃饭时他就听这人咳嗽了几声。
“有些着凉。这样也好，到时候装着像些。”
不久，便到了皇宫。
按往年惯例，皇帝先是要带领群臣祭祀，然后请群臣，宗室，后戚等人吃年夜饭。
谢蔚然如今还不到和皇帝一起祭祀的资格，便在空旷的大殿里等，付欣则先去和长公主等人拜见太皇太后，顺道再去给先帝上柱香。
长公主很快领着付欣一脸紧张的进了长乐宫。
太皇太后在主殿坐的端庄，穿福寿纹的罩袍，戴了赤金祖母绿头面，整个人笑意盈盈的，正听庐陵王妃说着什么，见长公主和付欣进来，只看一眼便低下头，当做没看见。
等走到近前，付欣和长公主向太皇太后行礼，她仍是一说话，倒是一旁的嬷嬷按着惯例请两人起来。
两人接着向张太后，傅太妃和皇后娘娘行礼。
傅太妃和长公主问声好，瞥了眼付欣，便喜气洋洋的开始夸赞太皇太后的首饰。另一侧的张太后端然而坐，客套的让两人起来，接着时不时讥讽的看傅太妃一眼。
卫皇后眼观鼻鼻观心，正捧着杯子喝热茶。看见两人便低头一笑，示意回礼。她接着对付欣道，“你上回送我的那盒香饼真是不错，我才出月子，头晕得很，让人点了闻一闻，立时明目清心，比从前用过的都管用。不知你府里还有剩的没有。”
先帝驾崩后不久，卫皇后便生下了一个儿子。算起来，早在今年春日宴，她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应当就已经怀上了。作为皇帝的嫡长子，这孩子的地位可想而知，只是偏巧碰上先帝驾崩，孩子满月礼便没有大操大办。
“有一些，我最近头晕闻不惯，娘娘要是不嫌弃，只管去用好了。”
“如此甚好，倒是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这香都是用的夏天的材料，等来年夏天才用做。到时候你若还喜欢这种味道，我便多做一些，或者抄了方子给你。”
“你这样大方，那我就不客气了。”
长公主喝着茶，悠悠道，“别说是香饼，旁的什么吃的玩的你若看上了只管同豫章说，那可是她的福气，且不说你是她嫂子，就冲刚出生的侄儿，她也得尽心尽力不是。”
卫皇后点点头，打趣道，“也是，只是如今受了豫章这样大的礼，将来我外甥外甥女出生，不知我要还多少。”
付欣的脸不由一红，却认真道，“我都记着呢，到时候我若是要什么玩意，娘娘可不许和我赖皮。”
卫皇后柔柔道，“我哪里敢。”便说起冬天洗头发的诀窍来。
姑嫂几人说得开心，张太后见提到了美容和养头发的诀窍，便兴冲冲的凑上来。
于是长乐宫上端然而坐的几人，便迅速分成了两拨，一拨是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太皇太后，傅太妃和庐陵王妃，一拨是张太后，皇后，长公主和付欣。吴兴公主和义和公主早出去逛去了，剩下几位公主和王妃坐着不出声。
堂下，命妇和皇亲低头喝茶，悄然听着这两拨人谈论的内容，神色各异。
太皇太后终于有些不高兴起来，于是问道，“豫章，我记得我从前送了你一个管事嬷嬷，她如今可好？”
付欣笑道，“您说的是蓝嬷嬷？”
太皇太后勾唇一笑，“是啊。她对我向来忠心，又照顾你多年，等初二不如你带她进宫瞧瞧，我好给她个恩典。”民间初二拜岳家，皇室的公主要回宫。
“怕是不行，蓝嬷嬷前段时间照看我得了风寒，如今还在歇息。要进宫，怕得等到她病好。”
“风寒？”太皇太后想起这段时间怎么也见不到的付欣和那毫无消息的联姻，咬牙道，“要不我派个太医给她瞧瞧，好歹也是我身边的老人。”
“那倒不用，先前给我看病那大夫已经给蓝嬷嬷看过了，如今药还没吃完，贸然换大夫怕是不好。”
“你倒是贴心。我记得蓝嬷嬷也有五十岁了吧，在府里当差怕是心有余力不足。不若你送她回宫养老，我再给你两个年轻力壮的侍女。”
“怕是不行。”付欣恍若看不见太皇太后的神色，笑眯眯道，“如今我府里旁人都离得开，唯独不能缺蓝嬷嬷，无论衣裳首饰，还是上下打点，都靠她老人家。您若实在想她，等过二年我再送回来可好？”
“你就不能用其他嬷嬷？”太皇太后突然眼前一亮，瞥了眼张太后，笑道，“还是说你建府时就带了一个蓝嬷嬷？按例，我记得你应该带四个管事女官吧。”
从前未出嫁时，按理付欣的豫章宫也应该有两个管事女官，到了却只有一个蓝嬷嬷，宫里有些消息渠道的都知道，这是张夫人的手笔。
付欣不好意思的笑笑，惭愧道，“我当时想着刚建府，府里活泼些才好，便多要了几个年轻丫头，又见蓝嬷嬷有才干，便想着有她一人足矣，拖到了现在。祖母，不若你赐给我三两个管事女官，好为蓝嬷嬷分忧。”
“……”太皇太后是想给付欣身边塞人，可当这要求是她主动提出来，便忽然觉得浑身不对劲儿起来。况且，管事女官？但凡宫里能做到管事女官的，大都是会审时度势的，数量稀少不说，送去公主府，怕不过两天就被哄了去，一心一意在公主府当差了。
蓝嬷嬷不就是大好的例子！
太皇太后想到此，脸色更差了。
卫皇后和长公主早已结束了讨论，张太后则一时呆愣。
傅太妃笑道，“我前些日子听说豫章生了重病，冬至都没见到人，想着过小年一起喝茶，还是没看见。怎么今天这样精神。”
“可不是，话比往常可多多了。”阴恻恻说话的，却是太皇太后。
付欣笑得愈发欢喜，“这都是因为在和祖母说话呀。祖母福缘深厚，豫章今天来时还有些不舒服，如今一见祖母，便觉得舒心很多呢。”
太皇太后得意的笑笑，却道，“既如此，你不如搬来长乐宫和我住，好让我这福缘为你驱病，免得整天病怏怏的，瞧着不吉利。”到时候，便天天去冷屋里抄书，看还听不听话！
“有些不妥，不过，祖母若愿意，豫章也是肯的。到时候豫章定然围绕在祖母身侧，为祖母梳头更衣煮茶，有祖母庇佑，想来豫章的风寒定然能早日康复。”话落起身一礼，付欣柔声道，“多谢祖母恩典。”
“……不必了。”别到时候她的风寒没好，倒给自己染上了。太皇太后想着付欣方才恭维她的话，听着好听，可她自己其实也不信，毕竟一年到头她也是要病几回的，且生了病，日子就乏味萧索起来。想到这里她道，“你还是回府里养着吧，我最近请了尊神像，要清修，怕你饶了我。”
听到这话，在座众人顿时将那“神像”自动替换为“面首”，才觉得舒坦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