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欣无奈之下只得将府里的葡萄酒全拿出来了，并府里全部的绢帛纸。
谢蔚然喜滋滋收了，便觉得有些饿，于是起来喝了三碗粥，并一碟烧鱼，一碟拌牛肉，一碟点心，才洗漱沐浴，重新躺下去。
临睡前，他倒还记得提要求。
“你也躺下好不好？先前奔波一整晚，又要养伤，想来也没休息好。”
“嗯。”
下午两人醒来，各自沐浴一番，正打算吃饭，谢府却有人过来。
兰亭道，“是大少夫人的人，说小少爷吃了之前蓝嬷嬷送的点心，有些不好，想请殿下过去看看。”
付欣想起从前那桩青梅茶的事，只觉厌烦无比。
谢蔚然道，“你若不想去就罢了，我跟母亲说一声。左右母亲如今身体好了，管一管大嫂也是轻而易举。”
“不用，我躲得过今天，难保她下次闹出事来，她总是谢家大少夫人，不给几句狠话，谁晓得又要动什么心思。”
“哦，那我陪你去。”
过半个时辰，两人便携手出现在谢府。
谢夫人匆匆进来，看眼谢蔚然周身，眼圈微红，却还是点头笑笑，“你如今没事，我听你大哥说你升了官职，实在很有出息。”
先前皇帝危在旦夕，京里的谢夫人不知晓，但隔不了几天徐家却被判了族诛，可见兴乐宫之行实为谋逆。那么，自己突然升官的儿子，必然是参与到惊险万分的救驾中去了。对此谢夫人早有预料，但当事情发生时，她还是心惊胆战的。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回来就好。”谢夫人才看到付欣，“殿下的身子好一些了？”
在众人视线里，此次兴乐宫之行牵扯到的无非皇帝，卫家和谢蔚然，至于付欣在其中做了什么，却只有皇帝的人知晓，也不曾传开。
付欣笑笑，“已经好了，倒让夫人担心。不过，此次我是来见嫂嫂的。”
谢夫人脸色微变，笑道，“她有什么好见的，整天忙着孩子的事情。不若我让人摆了席面，你们吃了，在乘风院歇一晚再走。”
“不用，总要见的，好让嫂嫂明白我的心思。”
谢夫人只得放弃了，打起精神领谢蔚然去书房，边道，“你父亲也很担心你，趁机会便和好了吧。总是父子，难道能整日赌气？”
“是。”
付欣到了徐氏的院子，便见她远远迎出来，又目光殷切的将人迎进去，刚进厅堂，便遣了丫鬟，接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豫章殿下，求您救命。”
付欣悠悠坐下，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我送的东西有问题，好借此要挟我呢。”
“……”
“我上一回遇到这种事还是在宫里，当时依稀记得，打算陷害我的还有徐家那位良娣，后来入了宫，她是被封为修容了对吧？”
“是，她是我堂妹，但这件事，当真不是她出的主意。”徐氏抬头，冷不丁看见付欣一双饶有趣味的眼睛，她顿觉面容发烫，只觉屈辱又难堪。但想起不久前母亲托人送来的血书，不由热泪盈眶，磕了头道，“我知道徐家祸事难以解决，但求殿下看在我们是妯娌的份上，向陛下求一求情，好给我母亲和阿弟留条性命。”
“还有呢？”
“……”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的父兄打算杀了我的兄长，未曾得手，大祸临头，你却来求我救你家人的性命。莫非你觉得，这所谓的妯娌之情比我们兄妹之谊还要重要？”
徐氏身形颤抖，很快恨声道，“那你为何还要过来？”
“我若不过来，你又会想些什么招数让我过来？”
徐氏微愣。
付欣眼里现出一丝笑意，“而且，左右在谢府无事，听一听你的想法，也算有意思。我这样做，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介于谢府和驸马的面子，你又是谢家长媳，所以我不想得罪你？”
“……”
“其实有几分道理，不过，若这种事还有一次的话，我就让人将令弟的尸体送进谢府来，好让你日日看着，时常思念。”时人重土葬，徐家虽然谋反，但死后入土为安的待遇还是有的，若真让人将尸体带进来，就表示没资格入土为安了。
徐氏嘴唇哆嗦起来，她看着对面坐的端然优雅的喝茶的少女，只觉不甘且愤怒。
谢蔚然跟着父亲回了书房，见父亲神色端肃严谨，像看同僚一般的看了他一眼，便悠悠坐下了，连官袍也来不及换。
谢蔚然吩咐人去打热水，才解释道，“先前公主找人配药包，我请她帮忙配了几副去湿气的药包，您试试，若用着更好，让人再多弄些。”
“你如今长大了，成器了，我可不敢让你费心。”
“儿子心甘情愿的。”不由分说便伺候太傅换了衣袍，等热水端过来，将药包加进去，又主动去脱靴子，还解释道，“我最近看了按摩的书册，若做的不好，父亲只管罚我。”
谢太傅对着儿子一张笑脸再无法生气，只得转过脸去，眼下这样的关头，他可不能笑出来。
谢蔚然语气恳切至极，“阿爹，我知道我见识浅薄，又不会说话，先前做了些混账事。可您罚我也好，骂我也好，总该给我个改错的机会。这样一直冷着我，旁人看见了怕都借机捉弄我了。”
“你真的知错了？”
“嗯，错了，大错特错。”
“错在何处？”
“我，我不该枉顾谢家安危，刻意为难父亲，还说一些混账的话。”谢蔚然想起母亲方才的形容，强逼着自己露出笑容来，温声道，“我再不会做这样的错事了。”
“你记得就好，不过是个黄毛小子，事情还没做几件，倒张狂起来了。去，倒茶去，我渴了。”
因徐家被诛杀，朝里官员动荡，谢大公子有些忙，因此回家时比往常要晚一些。
家里小厮出来迎他，边道，“二公子和豫章公主来了。是大少夫人请过来的。”
“他们人呢？”
“二公子和老爷去书房了，豫章公主跟着大少夫人去喝茶。”
谢大公子没来由叹口气，才道，“少爷呢？”
“在您的院子里。”
“找个嬷嬷，让他把少爷带出来，我们去看夫人。”
不久嬷嬷将已经一岁多的谢家长孙抱出来，圆圆的脑袋，胖乎乎的脸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已看出了凤目雏形，刚见人，便笑嘻嘻的伸手要抱。
“我刚回来，又没沐浴换衣裳，可抱不得你。”饶是知道儿子听不懂，谢大公子还是好脾气得解释，边道，“走吧，去夫人屋里。”
谢府主院，谢夫人正对着一盘围棋思索，面上神色无波。
“母亲。”
“你回来了？怎么把瑞儿带过来了？”
“徐氏最近忙得很，我想把他养在您这里一段时间。”
谢夫人对着长子和善的笑意，点点头，“也好，左右最近也不忙。我让人煮了红豆汤，要不要喝一碗。”
“先不了，有些事想和您说。”
“也好，将少爷抱到隔壁，天晚了，让他歇了吧。”
嬷嬷应声而去。
谢夫人吩咐丫鬟退下，才笑道，“我也有些事想问你，可心里乱的很，不知从何说起。”
“是因为徐氏？”谢大公子坐在谢夫人身侧，思衬道，“我最近在想，左右瑞儿还小，不若先养在您这里，等他大一些直接去学堂，倒也不费什么心思。”
“将来再有孩子呢？男孩儿还好，若是女孩儿该怎么办？”
“徐氏若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想同她有什么牵扯了。可她如今没了娘家，自然好好好养着她，将来，正妻的位置可以留给她。若再要孩子，便纳几房妾室，日常吃用让生母去管，男孩儿跟着瑞儿念书去。女孩儿也早早的请女先生来。总能应付过去。”
“你说得倒轻巧，后院里人多了，你又将养孩子的重任交给妾室，到时彼此生了嫌隙，倒来怨怼你，你又该怎么办？”
“所以就请母亲珍重自身，将来为我主持公道啊。”
谢夫人微愣。
谢大公子叹口气，“否则还能怎么办？将徐氏送出去？她自从听了徐家出事，便一直说要救人，还想把徐夫人和幼弟救出来。如今还去向豫章殿下求救，她这样想，谁能劝得动她？”
“徐家的事，当真无可挽回了？”
“嗯，徐二带人行刺陛下，徐尚书置之不问，原本朝臣还想求情的，不想陛下直接让人将徐家抄了——这消息还封着，我却听人说，抄出了徐尚书和彭城王往来的信件，以及徐尚书新给南郡王写的密信。如今，谋逆作乱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徐家没救了。”
“那之后岂不是要再乱一阵？”
“那要看陛下的意思，不过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了，加上先前几番作乱，但凡陛下心气高些，怕都要追究个清清楚楚。”谢大公子对上母亲担忧的眼睛，笑道，“说起来，我们家有二郎，倒也不算最糟的。”
谢夫人沉默一瞬，低声道，“你同我说实话，你父亲，有没有参与到这些事来？”
“没有，父亲打算待价而沽。”
“那将来……”
谢大公子看了眼周围，慢条斯理道，“陛下前几天升了卫家几个儿子的官职，又提了卫大将军的品级。却将外地的武将召回了几个，将各地的兵力也换置了一番，还将傅家长子调回了京里，给二郎做副手。明面上是升官，说是因为傅修容在宫里传出喜讯，要奖赏她的长兄。”
“你是说，陛下也要对傅家下手？我隐约记得傅家之前派人请陛下进京，如今的皇后也和傅家是亲戚。”
“可陛下遇难时，傅大将军却在京里装病，那傅修容如今和张太妃常来往。”
谢夫人看着谢大公子的面色，踌躇道，“你是觉得，不但徐家，傅家，我们家也不安稳？”
“卫家怕也逃不过去，卫大将军即便忠心，可他一经撩拨便做出些事情，卫家在军里的人又多。将来若稳定下来，怕也逃不过去。”谢大公子喝口茶，感慨道，“其实也不奇怪，您算算，古往今来，哪有这么能折腾的辅政之臣？”权势滔天如霍光，也就废了一个刘贺，朝野上下却还是安稳的。而本朝到如今，四位皇子都交代在京城里了。
谢夫人哭笑不得，“你如今也跟着二郎学了，在背后编排你父亲。”
“我可没敢同父亲说这些话。”谢大公子看眼面带忧愁的母亲，笑道，“您也不用担心，父亲再如何总是文臣，又没做出什么事情来，主动请辞便罢了。估摸我的仕途也不光明，可家里有二郎在，这几年又攒了些家私，将来好好教育儿孙后辈，无论从文还是从武，总有一条出路在。”
谢夫人听着长子温柔的话语，不由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