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过后,付欣便得了一桩消息,说义和公主与卫赞之和离了。
这消息是从长公主那里得来的。
她还道,“义和不知怎的,明明是她上书求得和离,接了旨意竟这样难过。按我说,先前她在卫家不过是受折磨,如今终于摆脱了,又没有养孩子,万幸陛下也爱护我们这些姐妹,何不安分的在府里待着呢,将来无论改嫁还是招人进府,都不是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付欣想起先前义和公主的话来。
长公主为难道,“我知道你和义和有些嫌隙,但说起来,她也肯听你的劝告,不若你去同她说说话?”
“这回劝不了的。上次春日宴,八姐和我说她心仪卫赞之,我以为她在说玩笑话,这会儿看起来,她认真了。”
“什么?”
“我也不大懂,她说什么心仪,喜欢,想常常见到。”付欣想起那些个句子,脸有些红,又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脸红。不由咳嗽一声道,“反正,这是心病,看那天的情形,我劝不了。不过如今八姐既然回了府,有嬷嬷长史们照看,就让她一个人待着好了,等想明白了自然便出来了。”
“说得也是。那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
付欣不由得也跟着唏嘘几声。
等回了府里,她却在自己院里看见了另一个让人不省心的——面容端肃,衣衫整洁,在雪天里站在空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棵花树的谢蔚然。
“你在这儿做什么?”付欣从侍女手里接过伞,打在谢蔚然头上,“那花树结果了。”
“没有。”
付欣这才发现谢蔚然声音有些哑,她将他的身子转过来,见他面容平整,眼圈却有些红,不由道,“有人揍你了?”
“说什么呢?没有!”
“哦,那拿着伞,我都快冷死了。”
谢蔚然冷哼一声,却没照付欣所想的接过伞,而是覆盖上她的手背,将她整个手握起来,两人一起打好伞,才哑声道,“我们回屋吧。”
等回了屋子,付欣脱掉披风,不经意触碰到谢蔚然的袍子,才发现已经湿了一层,因袍子颜色较深,浸湿的地方又比较均匀,一时倒看不出来。
付欣吩咐人取袍子过来,边感慨道,“你这是何苦呢,那袍子我可是让人用了今年新送来的绸缎,花样是我自己做的,丝线也是十成新的。倒让你穿着它在雪地里走,也不知多少钱要被打水漂。”
“我难道不比一件袍子贵重?”谢蔚然有些伤心,待看到付欣含笑的眼睛才想起来这人可能是在调笑,便佯怒道,“袍子多少钱,我赔给你。”
“谁惹你了,说给我听听,我就原谅你了。”
谢蔚然看着那双眼睛,不知怎的竟说了句,“我说了是谁,你就去帮我报仇了?”
付欣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总要先说清楚缘由。”
谢蔚然耳朵一红,,低声道,“我先去换衣服。”
待沐浴后,又换了袍子,他坐在付欣身侧,喝了口热茶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被人嘲笑了几句。说什么我只会痴心妄想,整日里空口说白话,到如今只能困在京城里,将来也不过一无所成罢了。”说着话,他下意识避开付欣的眼睛。
付欣直觉谢蔚然在说谎,但又不想拆穿,便将一盘热糕递给他,淡声道,“吃些暖和的吧,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上战场,总要将身体养好。”
“可是,你觉得呢?你觉得,我如今是不是在、虚度光阴?”
付欣对上那双炽热且骄傲的眸子,一时说不出话,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她实在不能说场面话。半晌偏过头,她声音清浅,却极清晰的道,“不是,你尚未及冠,却已经处理过两起乱军之事。谢家并非武将世家,你自幼未曾得到武将的照拂,能有这样的成就已经很厉害了。有许多人,在你这样的年纪还只耽于享乐不思进取呢。”
“那,比起你父亲,我如何?”
“……”
谢蔚然看着那双明显由淡然变得悚然的眼睛,忙解释,“我是说将来,在武将一道上。”
“我不知道,不过在我心里,总是我父亲最厉害。”
谢蔚然顿时有些泄气。
他听见那人的声音,“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的想法很重要?”
当然重要!
他却说不出口,只喃喃道,“就是问一问,太祖毕竟是当世名将,我自然希望能有他在战场上的本事。”
“好想法,不过还是不要在外面说得好,免得招来灾祸。”
“我知道了。”
谢府今天颇不平静,中午谢太傅刚回来不久,正遇着二公子回府请安,父子在书房说了一通话,过不久便见二公子径直走出去到了祠堂,而谢太傅则在房里愤怒地摔杯子。
之后,谢夫人来了,将二公子好说歹说,命他回公主府去了。
闻听这一切的谢夫人得了空闲,则向书房而去。
谢太傅此刻安静下来了,正拿着一卷书册胡乱翻着,见谢夫人进门劈头便问,“你让二郎回去了?你养的好儿子!”
谢夫人在对面坐下,自顾倒着茶,示意谢太傅继续说。
“我不过说了几句,提醒他豫章公主毕竟是妇人,又是皇室,让他注意些,免得被人卖了还帮着算斤两。他倒好,也不想想我说了些什么,只说我在挑动他夫妻不和。不过乱说了几句,他就闹起来说罚他便是,倒将那公主护的严严实实的。那公主心思还不知向着谁家呢,你倒养的好儿子。”
谢太傅话落想起他先前同谢蔚然说得“枕边教妻”那一类话,顿觉教育失败,心里的烦恼又多了一层。
“那你希望二郎做什么,听你的话同豫章公主疏远,好让家里一团糟,再让他被人弹劾?”
“我只是让他离公主远一些,别什么事情都同公主说。”
“二郎都同公主说什么了?”
谢太傅听着谢夫人淡淡的话语,心虚道,“就是,有几分怀疑。”他想起下人禀告的一些事,又道,“再说他如今心思也大了,从外地辛辛苦苦找匠人做衣服,却全给了那公主,难道你这个做母亲的高兴?”
“不过是些玩意儿,我又不缺,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再说,二郎每回送了公主东西,公主便投桃报李,往府里送的东西比二郎给的还贵重些,这样有来有往的,我为何不高兴?”
“你便是被这些东西收买了?”
“当然不是。”谢夫人喝着茶,悠悠道,“其实先前知道二郎要娶个公主做媳妇,我不高兴得很,可又有什么办法。后来一开始,见到公主对二郎的态度,我更是不满,可婚已经成了,又能怎样?幸好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二郎先糊涂,且二郎学乖了,公主为人也极好。不仅照拂府里众人,便连城里大乱那天,明明她可以招来公主府亲卫保护自己的,她却将人给了二郎,之后又一直守在院子里,让我去歇息。”
谢夫人面上现出淡淡笑意,总结陈词道,“只要公主待二郎好,便让我受些委屈,我也甘心。何况如今我也没受什么委屈,即便寻常人家婆母挑儿媳,遇到这样的也是幸事了。”
谢太傅顿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却道,“听闻陛下遇刺那天,豫章公主也在场,她这样必然是一心忠于陛下的。将来,若她为了陛下让二郎出生入死,你也甘心?”
“二郎十年前便说要从戎,既上战场,自然是出生入死。如今还多了人在后面为他担忧,我高兴得很。”
“……”
谢夫人看着茶杯,若有所思,“你这是何苦呢,儿女们大了,总归有自己的出路。你却还在从前的梦里不肯醒来,将来,伤的不仅是自己,怕还有大郎。”
谢太傅怒道,“胡说什么?”
谢太傅同谢夫人的这一番来往,被蓝嬷嬷探听到,继而完完本本的告诉了付欣。
其时付欣正在看账册,等这一通纠葛说完,便听人通报说驸马回来了。付欣看看窗户,才发现天已黑了。
付欣揉揉脑袋,“您是说,晌午驸马心情不好,是因为被太傅训斥,而太傅训斥驸马,却是因为我?”
“正是。想想往常驸马那么敬重太傅,却这么护着您,倒是面冷心热。”
“可别夸了,就怕他是一时兴起。”
吃过饭,付欣却让人退下,才让谢蔚然去搬床下的木箱子。
“是什么宝贝啊,还不许旁人看?”谢蔚然伸出一只手,很快将那箱子提出来,放到桌案上。
“打开。”
“哦。”
待打开,却见箱子里红光交错,细看原来箱子里放了许多绢帛,而在那红色的绢帛中央,则放着一把青色佩剑,样式古朴,剑柄上刻着两个大字,“明辉”。
“这是……”
“父亲的另一把佩剑,明辉。当时出嫁父亲一共给了我两把佩剑,如今,这把给你。”
“为,为什么?”
“你救了我三哥的性命,便是于社稷有功,这把明辉赠予你,正好相配。”
谢蔚然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明辉剑身,他面微红,看着付欣良久,才低声道,“先收着吧。”
“……”
“等我将来在战场上立了功,你再给我,好不好?”
“你确定?”
谢蔚然看眼那佩剑,忙将木箱子合上,用力点点头。待看见付欣茫然的眼睛,才笑的解释,“我可不是张可游,我若要拿到陛下的佩剑,那必然是真刀实枪建功立业,否则岂不有负这把宝剑。”
“先前在山上救驾,难道不算功业?”
“再,再等等。”
“好,我等着。”
“也不用等很久。”谢蔚然看眼付欣,偏头肯定的道,“应该,快了。”
谢蔚然说得“快了”,确实很快。这事发生在来年二月,当时付欣去谢府见谢夫人,谢夫人问她谢蔚然的去向。付欣安慰了几句,想起谢蔚然先前说的“要出门一趟”,以及傅济源的长子最近被下了天牢这些事,便在心里推测着谢蔚然的去向。
隔天,一个消息却在京里传来:武卫统领谢蔚然,十天前于涿州境内击杀叛贼傅济源,将其属下十万乱军尽数捉拿,平复涿州大乱。
付欣听完,不由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