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皇帝便顺顺利利,毫无争议的为谢蔚然上了第三支发簪。
加冠礼完后谢蔚然跟着谢太傅和谢大公子拜祠堂去了。
皇帝打道回宫。
留下一厅的人饮酒赏乐舞,倒热闹的堪比过年。
付欣昨天便住到了乘风院,因诸事有蓝嬷嬷料理,她便跟着谢夫人走了过场,等宾客散尽,便回屋歇息了。
不久却见谢蔚然大步进来。
他头上还留着那三支发簪,穿着一清早便换上的百花袍子,站在榻前,用一双朝气蓬勃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妻子。
付欣眨眨眼睛,确定真的是这人,不由伸了懒腰笑道,“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哦,他们都喝醉了。”谢蔚然转身坐到梳妆镜前,看了半晌回头道,“喂,你要不要再为我上一支簪子。”
“为什么?”
“有趣啊,还从来没人加冠时用四支簪子呢。”
付欣想想也觉得有趣,起身往前走,边问,“那你要用哪支?”
“随意挑一支吧,你用过的都行。”说着话谢蔚然便在梳妆台前打量,见一支翠玉簪子样式素朴,簪子顶部却用白玉做了玉兰形状,传神灵动,便拿起来递过去,“就这支吧。”
付欣接过去,打量了一番谢蔚然此刻的发型,才低头为他簪上,又端详了片刻,将簪子挪了挪位置,好让它显得不那么拥挤,和其他三支簪子和谐共生。她看向梳妆镜,“怎么样?”一低头,却看见一双灼灼的星目,正透过那恍惚的铜镜望着自己。
天快黑了,屋子里灯光昏暗,往日便有些模糊的铜镜此刻尤其不清晰起来,但不知怎的,那双眼睛经过铜镜照映,看起来却还是那样灼热明亮,像是正午的太阳,离得再远,也照的人心口发烫。
付欣放在谢蔚然肩上的一只手像被烫着了似的,急忙便要收回来。
却被谢蔚然下意识的抓住了。
他抓得其实很轻,偏偏双手弯成一个弧度,让人怎么也挣不开。
或许,是不想挣开。
付欣这回觉得,自己不仅是脸上,连脖子也是烫得了。
谢蔚然忍不住抚摸那只极熟悉的手掌,轻声道,“豫章,”
“嗯?”
夜色里,昏黄的灯光,谢蔚然的话语也有些模糊,“我刚才在想,”
他蓦地有些清醒,觉得心里的话不好说出来,干脆换了话题道,“我刚才在想,我们的孩子。”
“孩子?”
“嗯,我如今是青年了,你也长大了,将来,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嗯。”
谢蔚然用脸颊去触及那只手掌,佯装镇定道,“说不得,我们会有很多孩子。豫章,你喜欢孩子吗?”
夜里下起了雨,清凉而柔软,付欣在雨声中做了一个梦,又像是真的。梦醒后,只记得有细密的吻落在自己额头,恰似昨夜的细雨。
加冠之后,付欣觉得,谢蔚然对自己温柔了许多,其实之前他对自己也不错,只是不像如今,将自己的心思展现的格外清晰分明。
但他也有别扭的时候,譬如从外地千辛万苦淘回来的一本书册,明明是他不常看的内容,他却花费百金求了来,又放到书案上,问起来却说自己要看,不过若是可以,倒是可以借付欣先看。
付欣那时正有些不舒服,不由冷语戳破他的鬼把戏,“那我不看了,你带走。我不喜欢这本书。”
“你撒谎,你昨天还看过同样类别的书册的!”
付欣定定将一双眼睛看过去。
“……”
“既然记挂便是记挂,何苦掩盖心思,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难道让我误解,又和你生嫌隙,你才高兴?”
“我哪里觉得丢人了,我惦记自己的妻子,天经地义。不过怕你抹不开面,如今你既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付欣愣了一会儿,忽然问,“只要是你的妻子,你都会这样做?”
谢蔚然想说不是,但他想起眼前这人对谢家家风的不屑来,于是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当然了,我谢家男儿本就对自己的妻子好。从前,若不是你太刚强,我们又有误会,从新婚伊始我便会对你很好地。”
“我知道了。”
“嗯,以后我会更好的。”
付欣看着谢蔚然璀璨且得意的眉眼,觉得讽刺又悲凉。
元嘉二年的冬天,便在这样矛盾又温暖的时光里过去了。
阳春三月,草木丰茂。
付欣跃下马来,松了松领口,又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才大步往河边走。
身后贺平县主急忙跟上。
不远处的河边,几个丫头已收拾了一块区域,将一块毯子铺在地上,放了桌案,搭了烤架,才取出鱼竿摆放好。
付欣挑了个位置坐下,贺平县主坐在她身侧,两人便开始钓鱼。
清风徐来,三两条鱼上钩后,两人便让人将鱼杀号,再各自调了调料抹到鱼身上,又在鱼肚子里放了些蘑菇,干果等物,才放在烤架上,试探着烤起来。
付欣的第一条鱼烤的有些糊了,第二条却正好,鱼皮微焦,鱼肉鲜嫩,鱼肚刚打开,清浅的香气便扑鼻而来,喜得贺平县主大叫。
“终于可以吃了!”
两人便分食了一条。
付欣又烤了两条,让人拿了果子酒来,两人临河而坐,远山绿树,近景桃花,有飞鸟不时略空而过,只觉心旷神怡。
吃完烤鱼,又歇了半天,今天的踏青便算结束了。
两人坐到马车上,贺平县主才道,“小姨,你今天要不要跟我去母亲府里住。”
“……”
“我之前听见,母亲和人商量你的生日礼物呢,她也很记挂你。总不好,一直这样僵着吧。”
付欣踌躇道,“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不,一见面便抱着大腿哭?”贺平县主又连声否认,“不行,这种事我十岁之后就不做了,有点丢脸。要不先送两套头面进府,母亲总不至于将礼物退回来吧。”
“也对。”
两人说话间便商量要置办的物件起来,正打算再将要紧处推敲一遍,马车却停了。
“殿下,娄忠来了。”
娄忠平板的声音隔着帘子响起,“殿下,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于是改道往宫里走,路上付欣问娄忠缘由。
“长公主在建章宫里同陛下发生争执。听人说,先前长公主府二公子和卫家二公子有来往,被攀扯出来了。陛下要重罚。”
及至到了宫中,刚通报一声便见张舒出来了,付欣随着张舒走到宫门口,便听见长公主无助的哭声。
“二郎他还是个孩子啊,不过被人哄骗,怎能到那等地方去?”
皇帝带着火气的声音随之出来,“如今证据确凿,他也成年了,难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不清楚?”
“可,我求求你,三郎,阿姐求你,你看在我的情面上……”
长公主的话语滔滔不绝,张舒低声道,“陛下原本在和几位大人议事,会稽殿下忽然进来了。几位大人已先走一步。”
付欣点点头,在殿门口等着,不及就见张舒又从门里出来,将她请进去。
“豫章见过三哥,长姐。”
长公主的声音戛然而止。
皇帝叹口气道,“豫章,阿姐发了魔怔,你带她去偏殿歇息。我下午还要同人议事。”
“是。”
付欣走向长公主。
“不,我……”长公主还要说什么,却见身侧这同自己一般高的妹妹已搀了她的胳膊,丫鬟则搀了另一边,将她带出去了。
一行人到了偏殿。
长公主待要挣扎,却见搀着自己的人都已松开,她急忙站起来,喊道,“你让开,我有事要做。”
“如今的情况,阿姐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凭什么?”长公主看着付欣淡然的神色,眼里冒出火来,勃然怒道,“我知道,你如今甘心做了三郎手里的刀,无情无义,连亲姐妹也敢下手。可我不行!那是二郎,那是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又一个人养大的二郎。我怎么能,怎么能看着他被流放?”
付欣挡在长公主面前,岿然不动。
长公主不由看向自己周围那几个女官,“你们站着干什么,还不将她挡了,难道让她拦我的路?”
“小兰,谁敢上来,直接动手。”
小兰登时挥了挥拳头。
“好,好啊!豫章,你果然是我的好妹妹,你竟学会对我的人下手了?你如今还要拦我,拦我救我的二郎,你如今凭什么?仗着三郎相信你?我,我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管你,让你在府里自生自灭!”长公主话落,便见对面站着的姑娘眼神里水光一闪,她方觉说错话,又不肯拉下脸,怒道,“让我过去,无论招惹来什么后果,都与你无关!”
“哪怕到时候大郎二郎都被流放,杜家满门倾覆你也不管?”
“你,你说什么?”
“我不会让你过去的,你说得对,当年在国公府里,我没有母亲,身边的人也不顶事,若非你照顾,我怕活不到今天。论起来,我欠你一条命。所以不会让你过去。”
“豫章,我……”
“三哥为什么将二郎流放,他先前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身边的女官长史应该都同你讲了,你却还来这里纠缠,是希望看在往日的情分,让二郎继续留在京里,做他高枕无忧的贵公子?”
长公主下意识的点头。
“不可能的,他贸然参与的那件事,一旦事成,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三哥了。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三哥却只让他流放。长姐还是送他离开的好,否则牵扯下来,等御史台将他的过错论清楚了,怕不止流放这么简单。如今,不过是出门十来年,又有什么损失?”
“……可是,他从来没出过门,他不像他大哥,他哪能吃得惯住得惯?”长公主说着话又焦躁起来,匆匆抓着付欣的手道,“豫章,我知道你向来聪明,三郎又相信你,你帮阿姐求求情好不好?就让三郎留在府里,我不会让他出门的,就一直待在家里,他很乖,会好好地不乱跑的!”
付欣眨眨眼睛,定定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咬牙道,“你不肯,莫非你在记恨我刚才的话?我,我跪下给你赔罪好不好,我……”
付欣闪身避过,温声道,“阿姐,律法上的事我不通,却隐约听过几个刑罚名目,如刻字,鞭笞,宫刑,株连,阿姐的意思,不让他流放,让他接受其他刑罚?”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