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欣站在原地，竟还思索了一番“彭城王遇刺”和“贺平县主不能出门”这两个消息哪个更重要。
到晚上，谢蔚然兴冲冲回来了，他大概刚从马上下来，面色通红，嘴唇则发白，进了屋子也不说话，直冲去浴房洗了澡，才换了绵绸袍子出来。
“你今天闲下来了？明天上元节，你可有什么安排？”
“……”
“怎么了？”
付欣放下书册，思衬道，“彭城王遇刺了，你不知道？”
谢蔚然茫然的摇了摇头，到桌案旁坐下倒了热茶，才道，“我没听见消息啊，一路从城外回来，路上还是热热闹闹的。”
“说是去皇宫的路上惊了马，接着有人冒出来用弓箭射伤了腿。如今还躺在府里。”
“你没去看？”
“既没大声宣扬出来，想来也不愿意张扬。我下午派人送了些补血的药材，管家回话说正安心养伤。应该没有大碍。”
谢蔚然看看周围，捧着茶杯小声道，“会不会，真的如你所愿？”
“……”
“我前几天去林家拜年，听人议论说傅大将军有意废了彭城王如今的婚约，打算将傅家女儿嫁给他，还说打算在登基那天一并成婚。我后来问了问在中书府的朋友，他听了也不惊讶，可见确实有此事。”
“你在中书府会有朋友？”
“……”
“对了，我倒忘了大伯也在中书府。”
“不是我大哥。礼官们准备典礼忙得不行，父亲无奈之下将大哥也调过去帮忙了，他如今吃住都在那里，估计新帝继位典礼之前一直要在司空府应卯了。”
“那是林论治？”京里如今还和谢蔚然来往的只有张栩和林论治，张栩在上林卫，能知道这样内情的那便只有在尚书府任职的林论治了。
“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我不过猜测一二，哪里清楚了？”
谢蔚然低头喝茶。
付欣想想道，“这两天你待在家里吧，防着有事。”
大概因为太皇太后要过头周年，京里又平静了几天，约莫快到春日宴的时候，付欣还没接到帖子，又去吴兴公主府问了问，得知今年不办了。
吴兴公主刚从床上起来，满身酒气，笑道，“我月前去看张太后，得知她病了。你说，她如今不会死了吧？”
“不知道。”
付欣开始准备长公主的生日礼物，也就在这个时候，彭城王遇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
源头已经无从查找，但彭城王的“伤口”却被传得五花八门，有说他伤在了脸上，如今破相了；有说他伤了胳膊，成了残废；还有更恶毒的到处传说，彭城王这次遇刺伤在了要害处，如今已经不能人道了！
诸多流言，无论哪种都对彭城王的继位极其不利。
谢夫人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却还时常咳嗽。
徐氏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徐家因此还派了嬷嬷过来，陪着她起居。
最近天气和暖，桃李盛开，付欣琢磨着不能在京里走动，谢府的事情蓝嬷嬷都做好了，便准备做几坛桃花酒。她命人准备好桃花，白芷和白酒，又查了些方子，斟酌一番配方，便领人配置下来。
于是等晚上谢蔚然回来时，便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与酒香气息。
“你做什么了？这么香？”他倒先去沐浴一番，又换了衣裳，剥了个核桃，才好奇地问。
“桃花酒。”
“我能尝尝不？”
“行。”
谢蔚然望了望周围，才觉得屋里有些暗，偏偏对面那人在看书。他于是起身又拿了一盏宫灯过来，低头的时候，便不经意看见了书的封面，就见三个秀气的隶书字体，《博物志》。
“我记得先前你在公主府也翻过这本书？”
“嗯，有的典故看不懂，我又翻了批注，有些问了问夫人，想着再回味一遍。”
“很有趣？”
付欣下意识点点头，丝毫未将目光移开。
谢蔚然不由得露出笑意，正打算再说闲话，却听耳旁传来微微的响动声。似乎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喧哗。而在院子里，仿佛正有人在跑动。
付欣也听见了，下意识的去看谢蔚然。
正此时，门口传来娄忠的声音，“殿下，城中出现了乱军，将谢府围住了！”
两人立时站起。
出门，就见娄忠面色微红，一只袖子破了口，行礼后道，“那些人穿的似乎是上林卫的服饰，但用的是大刀，来得突然，不说话就攻大门，如今已经打到正厅了。仆人去通知了谢夫人，张统领说如今谢府只有四名亲卫，两把弩弓，问如何处理？”
谢蔚然看向付欣，“我过去看看，你去我母亲那里，让娄忠也过去，若是……就躲到地道里去，母亲知道地方。”
付欣点点头，去屋子里拿了两把弩弓出来，递了一把给谢蔚然，“这是我命人仿造的，可以用，你带过去试试。”
“好。”谢蔚然拿了长枪，领着几个小厮朝前院去了。
付欣换了骑装，让几个丫鬟也都换了简单衣裳，和蓝嬷嬷一起前往正院。
去时，正院里闹哄哄的，谢夫人戴着暖帽，正歪坐在屋门口，见有人进来急忙抬头。
“驸马去前院摸情况了，让我过来陪着您。”
“我知道了。”谢夫人倒还镇静，只是面色惨白惨白的，叹口气道，“我让人去接大郎媳妇，也不见过来。”
“我记得嫂嫂已经待孕七八个月了……”
谢夫人愈发忧心忡忡，“这可是大郎的第一个孩子，万一……可怎么办？”
说着话，一顶小轿进了院子，掀开来，是目露惊慌之色的徐氏。
“母亲！”
“没事，你不要怕，二郎已经过去看了。公主也在这里，你先去我的床上歇着。”
蓝嬷嬷闻声道，“我守着大少夫人吧，左右别的我也不会。”
“好，好！”
等大少夫人进去，谢夫人才将正院的人手一一说给付欣，又说还有几个人出去了，却去接三郎四郎和两个小姑娘了。
付欣才想起谢三郎来，算算日子，他的腿伤也该养好了。
远处刀枪呐喊声渐渐减小。
付欣望着漆黑的夜色，却觉得胆战心惊的，于是对身侧如柱子般站着不动的人道，“娄忠，你去府里四处看看，若是其他地方有动静，就快去通知驸马。”犹记得，娄忠跑的极快，也擅长认识方向。
“是。”
不久四郎和两个小姑娘过来，却不见谢三郎母子。
负责接人的嬷嬷道，“找不见人，连周姨娘也不在院子里。”
“那便不找了，你们去准备火油，若有人突然过来，只要不是老爷，大郎和二郎他们，就直接放火。”谢夫人话落咳嗽一声，还不忘向付欣解释，“这乱兵来得突然，也不知道是胡乱闯入的，还是家里出了内贼。”
“是。我手里有弩弓，身边这两个丫头也会武，不若我先守在这里吧，您先去歇息。到时候再交接。”
谢夫人微愣，很快点点头，目露感激之色，“有劳殿下了。”
付欣同小兰兰芳坐在厢房里，房门打开，将院门的情景往得一清二楚。
不觉到了子时。
厮杀叫喊声已然消失。
正此时，忽听外面有人大喊，“走水了！”
付欣提着弩弓出门，才见西南方向不知何时起了大火，火光燎原，将大半个天空映的通红通红的。
那个方向……
有在外面走动过的仆妇嘀咕道，“那是皇宫还是亲王府啊？”
与此同时，约莫是谢府后院的方向，也起了火，火势却不大，从付欣这个方向看，只看得见一点儿火苗。
她往院门口走去，便见那火苗一点一点儿的，在视线里消失了。
这时，有妇人嚎哭的声音传来，“夫人啊，不好啦！”
似乎，是周氏。
付欣站在院门口，就见周氏踉踉跄跄的过来，身边还拖着一个人，刚到门口便嚎哭起来，“夫人，有强盗来了啊，三少爷走不动，腿伤又加重了啊。”
门口仆妇微愣。
接着，就见一支铁弩从暗夜里飞出，直直击中周氏拖着的那个人。
周氏和中箭的那个人跟着就被拖进了院子里。
“关门，准备放火。”
付欣的声音不大，然而在暗夜里清晰至极，她一脚踩住周氏带进来的那个人的脖子，又将一支铁弩射过去，才沉声问早被兰芳制住的周氏，“谢三郎呢？”
脚下那人越挣扎脖子越痛，正要破口大骂，却被小兰踢了要紧处，顿时一个寒颤说不出话来，却露出一张脸，宽额大脸，胡须乌黑，绝不是谢三郎！
跟着，正院门口，传来重物撞击声和惨叫声。
“不好！是火油！”
“弓箭，上弓箭！”
付欣急忙将周氏和那个大汉带到屋檐下，眼见那大汉还在挣扎，她干脆将他身上的两把弩箭拔出来，再狠狠插进去。那人微一抽搐，便晕了过去。
周氏身子一抖，忙喊道，“三少爷被他们抓了啊！”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呼喊声，“再不开门就杀了这小白脸！”
下一刻，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你要杀谁！”
接着，院门口厮杀声，求饶声，以及各种怒骂声源源不断。
在一众声音里，谢三郎鬼哭狼嚎的声音越众而出，“娘啊，救命啊，救命！”
声音逐渐沉寂下来。
暗夜里，有人在扣门。
“殿下，是我，已经解决了。”
有仆妇看了眼门缝，急忙将人打开。
付欣站在屋檐下，就见门渐渐开了，门口一个高大且沉稳的身影，那人提着长枪，身姿矫健，甫一开门便朝着她的方向往来，昏暗中，露出隐隐笑意。
付欣不由跟着笑了笑。
谢蔚然提着枪，很快站在了她面前。
子时已过，天色昏暗，等人走近了才看清楚面容，往日玉一般的面孔上，此刻印着斑驳的红色纹络。
“你破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