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游听完消息,站在原地微微愣神。他继而抬头,看见一双柔和且潋滟的眼睛,他不由得低下头,郑重行礼道,“多谢殿下恩典。”
“这分明是陛下的赏识,同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好歹你庇佑了我许多时日,如今你高升,合该庆祝一番。”付欣看向桌案上放着的木盒,笑道,“打开吧。”
张可游依言打开,却见是一把佩剑,纤薄笔直的剑身,上面镌刻庄重的纹络。剑柄一侧上,用隶书刻着两个大字,“玄光。”
自幼听闻兵家传奇的张可游,立刻想起太祖皇帝那柄佩剑,“玄光”。
他朝上首的少女看去,见她端坐喝茶,目光平和温婉,急忙庄重行了大礼道,“我知道如今我远配不上这把宝剑,但殿下今日既然肯给我,我就托大受了。将来,必不负殿下青睐。”
付欣放下茶盏,笑道,“我以为你要推辞。不过这样的回话才让我觉得礼物没有白送,若父亲在世,想来也会喜欢这样的回答。他日,我便等着看张统领你配上玄光征战沙场的那天了。”
“是。”
晚上,谢蔚然果然很快回来了。
他进门时连通报也没有,便大步进来,见付欣正由人伺候着梳头发,才道,“殿下,我有话跟你说。”
“都下去吧。”
丫鬟们刚出门,谢蔚然便问起来,“我听说,你送了张可游一把宝剑?”
“你看见了?”好歹是太祖皇帝的宝剑,也算一桩宝物,以张可游的性子,应该不会胡乱张扬才对。
“张可游与张栩同族,那剑被张家家主一眼就看出了来历。你就……你就不怕旁人因此传些谣言?”
“他会解释清楚的。”
谢蔚然盯着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你如此信他?”
“若出了差错,将来不来往便是了。”付欣将头发束起来,才回身看向谢蔚然,“还是你觉得,我是因为私事才将玄光赠与张可游的?”
“那他都做了哪些公事,值得你赏赐他太祖皇帝的佩剑?”
“从我十二岁起,凡出宫门,便尽兴庇佑。成亲开府后,外界有事必同我商量。府中亲卫不服管教,父亲去世后更是颇有微词,但有张可游看管,丝毫未出差错。谢府动乱那日,率领亲卫护我安全。这不够?”
谢蔚然咬牙道,“不过是保护了一个人,就值得太祖皇帝的佩剑?据我所知,太祖皇帝的佩剑,如今武将里也就卫大将军有一把!”话落他怒气欲盛,“还有,论起来,众公主出嫁,被太祖皇帝赏了宝剑的只有你。平心而论,太祖皇帝送你的宝剑,是让你赏一个侍卫的?”要知道,那时候太祖皇帝可是打算封他做先锋出征的,将贴身佩剑赠与公主做嫁妆,是送给谁的不言而喻。
付欣坐在原地,打量着谢蔚然的神色,思索道,“你是觉得,那把佩剑合该给你?”
“我哪里敢觉得,太祖皇帝驾崩,那佩剑便是你的私物,你想给谁便是给谁,哪里用得着我觉得?”
“你在怪我?”
“不敢!堂堂豫章长公主,你所做的决定,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中郎将,我哪里敢责怪!”话落,摔门而去。
蓝嬷嬷不久进来,欲言又止,“殿下,您刚刚和驸马成事,便如此生分,将来若有了孩子,岂不头痛?”
“是他先走的,说几句话便走,难道要我去请他?”
“……好端端的,驸马为何生气?”
“我送了旁人礼,他觉得那是他的。却也不想想,若真是他的,早在一开始就给了,何必拖这么长时间?”
这话说得有些绕,蓝嬷嬷实在不好回话,只得笑道,“厨房里炖了当归乌鸡汤,要不要喝一碗?”
“不用,都被气的冒火了,取些凉的来吃。”
蓝嬷嬷点头去了。
傍晚赵华扬来说此行来由。
“两月前陛下颁了求贤令,这次却不同以往,还订了章法,取名叫‘九品中正制’,家父瞧着不错,便和几个弟子说了,那些人便想着来京里。来的人大都是平民和寒门,京里无人照顾,我想着还从没在京里看过灯节,就求了父亲跟过来。白天,承蒙殿下邀请,这次来的人却多,怕是不好叨扰。”
付欣打量着赵华扬为难的神色,笑道,“我听人说平民读书困难,他们来了京里,且不说路费,怕是米粮冬衣也困难吧。”
“是。”赵华扬看着付欣的神色,想想道,“我打算去谢太傅的府上问问,若是……殿下,不知你愿不愿意多收几个门客?我知道殿下府上不缺东西,那些人,若他们愿意跟随殿下……”
“我一个公主要那么些门客做什么?况且他们既然为着求贤而来,将来成事,沾了公主府的名头,名声总不好听。不过,长姐前些天说想找人抄书敬神祈福,我便跟着去了。抄的书多是儒,道两家的书册,还有些是从西域传来的佛经。若他们不介意,可以将人介绍到那里,钱不多,但米粮管够。”
赵华扬连连点头。
“至于住处,我有两家客栈,大概是地段原因,今年收成不好。他们若是愿意,便免费去住,长长人气也是好的。不过这件事,可不许外传。”
“他们一共有二十四人,我去问问,若他们愿意,签了保书,再将人介绍过去可好?”赵华扬红着脸解释,“他们虽是我父亲的弟子,可一直在书院读书,为人如何,我实在不敢担保。”
付欣顿时满意的笑笑,“好。”
赵华扬得了答复,匆匆走了,隔一天回来,便带了张两张字据,正面都是一样的内容,反面则是一串名字,整整齐齐的,共二十四个。
付欣搭眼一瞧,见姜郁也在其中,她不由想起初见时,姜郁身上那锦袍来,“姜郁也缺钱?”
“不缺,我路上遇到他却精神得很,执意要一起来。后来问了问,他说怕众人听闻先前的事不待见他,先提前打好关系。路上父亲给的钱不够用,还是他补得。”赵华扬忧心忡忡起来,“不晓得如今再遇到吴兴公主,他会怎么样。”
“我三姐素来洒脱,从前跟一个世家子弟玩得好,过两个月再遇见,那人吓得要跳河,她却忘记那人是谁了。不过也说不准,三姐从前得姜郁不易,好不容易成事,又被三姐夫搅黄了。若是在惦记着、”
“会如何?”
“看他心性坚定不坚定了,他若真扛着,陛下总不会不管,否则好端端的贤士入了公主府,怕那求贤令也推行不下去。可要是他再像上次一样被捉奸在床,怕是只能去伺候我三姐了。”
“……”
隔几天雪停了,付欣便领着丫鬟堆雪人,衡阳王却觉得这是女孩家玩儿的,偏要打雪仗。
“是可以玩儿,不过不论谁打到你,都不许哭,更不许怪罪旁人。”
“我才不会呢,倒是阿姐小心,被我打花了脸。”话落,衡阳王便从袖子里摸出个雪球,朝付欣身上砸去!
付欣,“……”
大冷天的,也不知这雪球藏了多久。
两厢便闹起来,付欣领着小兰,兰芳和兰枝一组,衡阳王领着三个小太监,你来我往,便在府里花园玩了一上午。
付欣有些累了,同衡阳王商议去喝茶,却见路口过来一个人。
衡阳王已喊起来,“那是不是我姐夫?”
“是。”
谢蔚然听到声响,忍不住过来,低头行礼。
“起来吧。姐夫怎么这时候回来?”
谢蔚然看眼付欣温和的面孔,低头道,“刚下值,回来换件衣裳。”
“那姐夫下午有空吗?”
谢蔚然点点头。
“和我一起打雪仗好不好?你来帮阿姐,你瞧瞧,阿姐输得多惨。”
“你头冠还被我打掉了呢。”
“那是我让着阿姐,再说了,头冠那么大。”衡阳王却想起来,“姐夫来帮着我也行,阿姐总说我年纪小要让着我,如今便让姐夫跟着我,我不介意。”
谢蔚然又抬头看眼付欣,因她穿的是银色骑装,细看,才发现身上湿了大半,他不由道,“殿下先前伤了风寒,如今还是注意保养的好。先回去换件衣裳吧。”
付欣才觉得身上有些冷,便笑道,“好,七郎,我们回去吧。玩了一上午,下午喊先生教你写字。”又对一旁小太监道,“回去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喝碗姜汤,等手暖和了再读书。”
小太监急忙应了。
衡阳王却有些不高兴。
“等雪化了让娄忠带着你骑马逛园子。”
“好!”衡阳王下意识点点头,又道,“那阿姐回去休息,我先走了。”话落低头一礼,领着小太监走了。
付欣才瞧见谢蔚然还站在原地,微愣,很快笑道,“忙了一上午,驸马不若沐浴更衣休息一番。怕是明儿还有得忙。”
谢蔚然注视着付欣的神色,又想起她先前同衡阳王,同小太监说话的语气,只觉得难堪又心凉。
怪不得他先前想岔了,在这人眼里,自己和那伺候人的宦官有何区别呢?
思量间,谢蔚然便自顾走了。
付欣只觉莫名其妙,又觉得谢蔚然一向莫名其妙,干脆回屋歇息一番,打算睡个午觉。刚歇了一刻钟,却听“哐当”一声,似乎是瓷器被摔碎了。
听声音,隐约是从隔壁传来的。
她强压怒火继续睡,却听碎瓷片的声音不断响起,接着,有人敲门。
“殿下,驸马喝醉了。”
“他喝醉找府医便是,来敲我的门做什么?”
门外兰亭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说是,驸马在屋子里砸东西,府医近不得身。”
“那招亲卫过来,将他捆了,我看他还来胡闹!”
“……”
门外没了动静。
付欣只觉怒从心起,突然想再砸一次西苑书房。
思量半晌,她却只得换了衣裳,往隔壁而去。
七郎还在这里,他年纪小,总不能吓着他。她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