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久，付欣突然听到暖阁外传来声响。她微一抬头，正看到谢蔚然在掀帘子。
“你果然在这儿啊，怎么不让丫鬟伺候？”
“躲个清净——八姐夫？许久不见，有失远迎。”
卫赞之站在谢蔚然身侧，穿一身绣花紫袍，头顶玉冠，看面相儒雅至极，毫无武将的勇猛之态。他露出笑意，行礼道，“是，见过豫章殿下。”
付欣立时看向谢蔚然。
谢蔚然瞥了眼她手边的书册，笑道，“他说要来找你，托我引荐。要不我出去，你们详谈？”
“不用，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我人都进来了，殿下再想开脱怕是不能如意。况且，我这次来，确实有事相求。”
“什么事？”
“殿下确定要在这里说？”
付欣看着卫赞之的神色，见他坦然得体，却毫不退让，情知这一次躲开了，不免有下一次。她不由得瞪了眼谢蔚然。
“你这是什么表情？要不我出去？”
“不用！把帘子拉开。”
谢蔚然不由得笑笑，将暖阁四面帘子拉开了，确定周围无旁人，才坐到付欣身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卫赞之含笑看着，末了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听府里的先生说如今大位未定，想来问问殿下的看法。”
付欣喝口茶，瞥眼仿若不曾听见的谢蔚然，笑道，“不是哥哥就是弟弟，我能有什么看法？”
“殿下说得不错，不过我既然求过来了，还请殿下看在昔日的交情上，给我指条明路。便是引荐之情，在下感激不尽。”话落，卫赞之双手抱拳，对付欣行了大礼。
付欣坐着受了，踌躇道，“大将军是什么看法？”
“父亲忠君为国，自然是跟着三位辅政大人身后，保卫先帝江山。”
“……你说真的？”卫大将军，掌兵几十万，论起打仗的本事比傅大将军还强些，竟是这样想的？付欣瞥眼卫赞之的脸色，想起从太子登基后卫大将军的表现，却又觉得、这很可能是真的。
“否则呢？父亲会听了我母亲的法子，来请殿下帮忙？凭他的地位还处置不了义和公主？”
付欣想起那天卫大将军夫妇来谢府的场景，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谢蔚然在一旁道，“大将军那是请求吗？分明是恐吓，把人都活活吓出冷汗来。”
付欣立时看过去。
“难道不对？也不知道是谁，被大将军一个眼神就吓得半死。”
“……”
卫赞之在一旁静静看着，神色不辩悲喜。
“这种事情，事前说得再多，一旦尘埃落定，大都是难遂心愿的。你确定要在此时，大将军尚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决定？”
卫赞之看着茶杯，半晌淡淡道，“如今，我不想留在京都，总要找个机缘。年关将近，殿下如今在准备礼单了吧，是亲是疏，想来已有了计较。如今前途漫漫，我却听人说殿下命数好，所以想来求个主意。”
付欣看看周围，又看了眼卫赞之的神色，快速道，“宜都王。”
“多谢。”卫赞之抱拳一礼，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递过去，他见付欣接了，便解释，“这东西谢驸马应该看得懂。将来若有机会，还请殿下从中周转，卫赞之感激不尽。”
“我尽量。”
“还有一件事，事成之后，我想休妻，殿下以为如何？”
卫赞之这句话说得很快，以至于他说完了，付欣尚在思索他所说的内容，半晌才道，“这件事，事关宗室颜面，我们这些做公主的，怕都要反对。”
“也是，那到时候再说吧。”
付欣瞥眼卫赞之的神色，想起从他成婚后所遭遇的名誉问题，突然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放弃休妻这个想法，索性道，“将来，无论如何，为着面子总不好为难义和。与其纠结这件事，倒不如和离，到时候你人去了边境，过几年，总没有人敢多话的。”
“是。”
卫赞之接着便告辞了。
谢蔚然还坐在付欣身侧，已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道卷轴，“布防图！”他惊呼一声，很快看看周围，见还是安安静静的，忙将卷轴合起来，递给付欣。“这东西你要怎么处理？”
“是真的？”
“应该是，细节我没看，不过这玩意儿还能有假？要不晚上我再看看？”
付欣思索着点点头，又道，“刚才我们说的，你若是不放心，就去跟太傅复述一遍。”
“……”谢蔚然却有些踌躇，“你不怕么，参与这样的事，万一透露出去……”
“我是公主，手上无兵无权，虽有封地，可只能收俸禄，就算说要投靠谁，也给不了助力。难道将来就因为多说几句话就要治我的罪？再糟也不过废了封地，总能留下一条命来。”
“对啊。”
“不过，你不是想上战杀敌么？万一赌对了……”
谢蔚然顿时心向往之，却很快咳嗽一声道，“我总要听父亲的。可这件事——还是瞒着他吧，将来就算被牵连出来，怪罪的只是我们两个。”
“随你。”付欣将卷轴放进琵琶袖里，看看天色道，“我有些饿，先回去了。”
谢蔚然拿了块糕点来吃，下意识点头。
“对了，有件事。先前中秋时，我来府里过节，路上却发现有人偷偷看我，当时没细想。这几天却又发现有人偷窥，方才我来暖阁看书，那双眼睛也出现了。你若有空，便查一查。”
“别是你眼花了吧。”
付欣临走时，又将帘子放下了。
谢蔚然眼见香炉还燃着香气，宫灯明亮，火盆也颇暖和，干脆翻起豫章公主留下的书册来。别说，她那人看着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却极喜欢志怪一类的文章，看着有趣极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暖阁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那人应当是跑着过来的，到了暖阁旁却立刻停下，微微的停歇。
接着，熟悉且带有一丝笑意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豫章殿下可在？”
谢蔚然没出声。
那人又道，“上次多谢殿下恩德，我特意选了兰草送予殿下做谢礼，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
“实不相瞒，在下对殿下倾慕……”
暖阁帘子，陡然被掀开。接着，一只强硬的拳头，狠狠砸了出来。
谢蔚然跟着将那人踹倒在地，一脚踩住他胳膊，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
谢蔚然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又想起付欣的话，怒火不由得蹭蹭往上冒。他很快握紧拳头，一脚将人踩着，接着狠狠砸了下去。
……
等晚上谢太傅回府时，便得了一个消息，三公子被二公子打了。
管家一边指挥小厮给谢太傅更衣，一边说着，“也不知怎的就打起来，还将夫人惊动了。当时夫人看三公子鼻青脸肿的，就问二公子，二公子却死活不说，还不许三公子说。说，要是三公子敢多说一个字，就将他打死，大不了去坐牢。夫人因此头疼了一个下午，府医刚从主院出来。”
“三郎最近在干什么？”
管家似早料到谢太傅会这么问，边娴熟的回答，边将官帽放到架子上，“上学，说是读到《史记》了。”
“哼，我记得四郎都开始写文章了。”谢太傅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不过二郎也太沉不住气了，这些天我看着他还成个样子，怎么不过几天就又闹起来？”
“说不得，是三公子做了不该做的事。”
“说！”
“奴婢也不大清楚，只听花匠说，两位公子打架的地方，豫章公主觉得不错，时常在那里看书。”
“……”
晚上，谢大公子加完班，正兴冲冲的回来吃饭。刚换了衣服来到正厅，却觉得气氛有些凝滞。
徐氏如今月份轻，虽未曾害喜，谢夫人却为防不测让她在院里单独吃饭，因此没人给谢大公子解释。
他在谢太傅席旁坐下，发觉母亲不在，想着母亲可能又不大舒服，便打算吃了饭去看望。正等着饭菜上桌，却觉得他对面的谢三郎面色有些不对。“三郎，你跌了一跤吗？怎么摔成这样？”
谢蔚然这时候正往饭厅里走，闻言怒道，“我揍的！”
“他犯了错，你好好说便是，好歹是做兄长的。难道我从前揍过你？”
“我……”
周氏却从角落里冒出来，凄艾道，“不错，大公子，您可要为三公子做主啊。”
谢太傅顿时怒了，“谁把她放出来的？”
“您啊，昨天您不是说让周姨娘过来，晚上陪您下棋吗？”谢蔚然边说边继续走。
谢太傅老脸一红。
谢蔚然身后，付欣悠悠走着，只当没听见。
周氏却眼珠一转，朝她看过来，接着一个站起，又小跑几步，扑到付欣脚下，“豫章殿下，您要为三公子做主啊。他挨这一顿打，可都是为的您！”
“你说什么！”谢蔚然立刻喊起来。
付欣看了他一眼，眼里露出几分笑意，看向周氏，“你刚才，在说什么？”
周氏眉心一跳，直觉这情境和想象中不一样，然而她想起儿子殷切的话语以及公主们的传闻，却又觉得，这也行是这位豫章殿下的试探？
毕竟从进府以来，她对二公子没有好脸，对自己的儿子却一直不错的，结婚时送了礼物不说，先前儿子送她花草，她还收下了的。男女这档子事儿，可不就是从花花草草开始的吗？
而只要儿子得了豫章公主的青睐……不仅能让夫人生的二公子脸上蒙灰，自己的儿子说不得能借此结识达官显贵，由此平步上青云？到时候，钱财权势还不是招手即来，怕连太傅和夫人也奈何他们母子不得！
太傅，向来只说三公子读书不好，可只要做了大官，谁管读书好不好？那二公子书不就念得不好吗？
想到此处，周氏顿时多了几分信心，于是脸上露出笑意，殷切的看向豫章公主，用谆谆善诱的语气道，“殿下，我说的是真的，不信您找人查一查，便知分晓。”
谢太傅的脸顿时气成了青团。
谢蔚然气急了，然而看眼面上带笑的付欣，他只狠狠瞪了周氏一眼，便坐到了席面上。
由着胡闹去吧，想当初，他不过看了那人一眼，摸了一把，她就把自己的东西全砸了，眼下这母子两人想玩儿栽赃那一套，真是不怕命长！
也不对，比起栽赃，似乎又摸又看的对小姑娘家来说才不能忍。
谢蔚然有些纠结了。
付欣定定看着周氏，见她神色不变，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温声道，“叫张统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