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娉婷去给李蔚然送果子回来，眼见着下了小路，远远便见西北角门前正停了架马车。
待近得前儿了，娉婷看那马车用料虽称不上富贵，但也有三分阔绰，尤其那马儿更是养的膘肥体健，明显不是寻常人家能喂养出来的，这才猛然想起那竟是东家郑府里的马车。
不过这样的马车自然不是主子们会用的，大多都是供府里下人仆妇们出行乘坐的。
娉婷不禁有些好奇，这不年不节的，府里来人做什么？
正思量间，忽听角门里头一阵说笑声由远及近，娉婷抬头，却是杜家那对婆媳领着许久没照面的阿秀正簇拥着两个婆子往外走。
娉婷认得那两个婆子其中之一便是杜老头的亲妹妹，三丫口中那位在长安主子府里当差的姑奶奶。
只见这位姑奶奶一边拉着阿秀，一边和杜家婆媳围着另一个婆子有说有笑，语气神态颇有些恭维意味。
杜家婆媳更是小心翼翼，全程陪着笑脸，似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叫人挑出不好来。
见杜家这些人如众星拱月般的捧着那婆子，娉婷便下意识打量了那婆子一眼。
但见她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有些发福，穿一身豆绿色立领窄袖衫，外罩一件绛紫色平纹暗花的软缎比甲，有些霜白的头发用头油抿得油光锃亮，发间一左一右各插了一支鎏金簪子，照比旁边全身素淡的杜家婆媳，委实有些显眼。
娉婷打量这婆子的穿衣做派，虽不知她是郑府哪个主子院里的，但看杜家人那副巴结的嘴脸，估摸着也是主子们跟前有几分体面的。
再看这行人里除了杜家几个女眷，身为翠薇庄理事的庄头王贵一家却没有一人露面，便猜到这婆子此来十有八九是只冲着杜家的。
杜老太和张氏历来爱钻营，这次却不知这杜家姑奶奶费尽心思请来这么一位又是打了什么主意。
不过不管什么主意也与她无关，只要杜阿秀不要又把歪脑筋动到他们时家人身上，她自是懒得理会这一家人的满肚子算计。
娉婷脚下不停，对方此时也正好走到门口处，双方赶巧碰到一起，自然无法同时穿过大门，娉婷便没急着跨门，而是提着篮子往旁边退了一步，打算等这一行人先出了门，自己再进去。
阿秀老远就看见了时娉婷，本来眼神中还带着一抹儿恼恨，但一见时娉婷主动避让，便以为她是怯于旁边这位颇有点派头的钱妈妈，再想到方才钱妈妈在自家亲口应承下来的那件事，心中窃喜的同时，又不禁生出几分得意。
哼，任你时娉婷生得模样再好又如何？任你再怎么算计我，还不是照样要窝在这穷乡僻壤的玉秀山上一辈子？
便是你能嫁给王孝全又能怎样？我杜阿秀今后可是要进长安城到主子们跟前伺候的！
守着郑府里的金山银山，凭我杜阿秀的聪明，将来定是要谋得一份大好的前程，到时候定要让你们时家这起子烂了心肝的小人向我跪地请罪！
阿秀到底是有几分心机的，纵使心里早已把将来得势后如何报复时家人的打算翻来覆去想了个遍，但面上却还是摆出一副文文静静的表情，配合着旁边那位姑奶奶对她不遗余力的夸奖时不时摆个娇羞脸。
她这番惺惺作态落在一旁娉婷眼里实在有点难受，正巧这一行人已经快要从她身边走过，娉婷就想转头假作不见，这时眼角余光却瞥到那位派头十足的婆子不知为何忽然顿住脚步，开始打量起自己来。
那目光好似两把铁刷子，把娉婷从头“刷”到脚，让娉婷有种自己就是那白花花、摊在砧板上的肉一样的错觉。
这婆子看人的眼神着实让人不喜，幸而这一行人已经出来，娉婷不愿惹事，便拎着篮子跨过角门，快步往庄子里走去。
直到离得门口有一段距离，娉婷仍能感觉到那婆子胶着在自己背后的目光，不由微微蹙起秀眉，总觉得心底有些不踏实。
可一想这婆子既是长安郑府那头的，便不大可能会叫杜家收买来对付自己这么个偏远庄子上的小丫头，这婆子没那么闲，杜家也没这么大的脸面。
再者，以杜家擅钻营的劲儿，有条件能攀上这么一尊“大佛”，必然是要想着怎么给自己牵线搭桥攀高枝，哪里还会顾着用来报复她！
这么一想，娉婷心下稍定，但她两世为人，自然生出一份比常人更敏锐的直觉，只暗自提醒自己回去后要想法子探听这婆子的底细，也好摸清杜家人的心思，算是有备无患。
这厢直到少女纤巧的身影走远，钱妈妈却还不肯收回目光，兀自站在门口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目中若有所思。
她不动，杜家人自是也不敢再走。
杜婆子顺着她的目光瞄了眼那远去的少女，陪着笑道：“钱妈妈，那好像是庄子里另一户姓时人家的丫头。”
钱妈妈闻言目光微闪，似是也来了兴趣，跟着重复道：“时家的？”
见她如此，杜婆子笑容僵了一瞬，只得道：“对，是时家的，他们家也算庄子里的老人了……我这也有两三年没回来了，想不到时家丫头倒是出落的越发不错了。”
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太好了！
她虽只是个守门的婆子，但好歹守着郑家这么一座富贵金窟，也算有几分见识，以方才那少女的容貌满长安城还真找不出几个来。得亏现在年纪小，五官还没完全张开，等再过个几年，那可就不得了了！
纵使她心里百般不愿承认，可也知道她能看出来的，钱妈妈自然也看得出来。
郑家不差钱，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府当差，她嫂嫂想把大孙女阿秀送进府，背地里磨了她多少回，本以为今年春天府里挑人，这事十拿九稳，没成想临了竟又没成。
她觉得有点对不住嫂嫂一家的同时，心里也憋了一口气，府里下人之间势力盘根错节，别人能成的事，她就头拱地都办不成，为啥，还不是欺负她没个靠山、没个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