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有点明白为什么阴险狭隘的钱婆子一面嫌弃珍珠的不够灵活,一面又始终未把她打发走。
大抵是人天性就向往这等纯洁无垢的品性吧,这与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关,只是一种下意识趋向干净、安全、温暖的本能罢了。
娉婷心中感动,便拉过珍珠的手,轻声劝道:“你们平日在一起,想必每次领饭都是习惯了只拿三份,这也没什么的,再说人家已经道歉了,而我今儿才来,你若因此和姐妹们伤了和气,岂不成了我的不是?”
在桂圆和蓝英面前,她自是要给珍珠留些颜面,所以顺着她的话说,同时又敲打了桂圆,好叫她明白,她们三人到底是这芳菲院的老人,为着自己这么个新来的,便伤了珍珠这种秉性善良之人的心,值得吗?
桂圆她要真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这里面的轻重,不该因为一时意气错失人心,那才是丢了西瓜拣芝麻。
果然桂圆听了她的话,微微变了脸色,收起之前看好戏的表情,两只眼珠子叽里咕噜的偷觑着珍珠。
一直没出声的蓝英这时突然开口道:“我今天不饿,你们把我的饭菜拿去罢。”
娉婷还没说话,珍珠便抢先道:“那怎么成!蓝英姐姐你下午做了不少事,肯定是饿的,没关系,娉婷跟我吃一份就好!”
珍珠和桂圆同年,今年十三,蓝英却是比她们俩都大一岁,虚岁已经十四了。
蓝英见她坚持,便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而桂圆则是从蓝英说要把饭菜让给娉婷开始就脸色微僵,这会儿她说什么都显得尴尬,加之心中到底对娉婷不服,便索性闭口不言。
珍珠虽然还是气不过,但是想起先前娉婷的话,也不好一个劲儿揪着这事不放,气呼呼的拉着娉婷就回了房。
等她们走后,桂圆先是偷偷瞪了蓝英一眼,接着眼珠转了转,便从怀中取出一包用帕子包住的东西,打开来,里面竟是两个微微冒着热气的馒头。
她将其中一个递到蓝英跟前,一脸讨好道:“蓝英姐姐,这馒头我一直放在怀里捂着,现在还热乎呢,你吃一个。”
蓝英没接,只淡淡道:“不用了,我的那份够吃了。”
桂圆忙道:“那饭菜都凉透了,哪里能吃……”却在蓝英有些犀利的目光中渐渐消了声。
她脸上一红,稍微有些不自在。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蓝英专心吃着已经冷掉的饭菜,桂圆见她没给自己面子,虽心中生恼,可又不肯死心,将那两个馒头重新用帕子包好放在怀中捂着,口中慢吞吞道:“蓝英姐姐,你说那个娉婷是个什么来头?我领饭回来听底下小丫头说,她也是被钱妈妈直接领进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跟那个阿秀一样……”
蓝英却是撂了碗筷,“你忘了钱妈妈之前是怎么交代的?芳菲院里现在不允许提那个人的名字,这次也就罢了,你若再嚼舌,仔细我回头就禀了妈妈去。”
桂圆又碰了个钉子,这次终没了耐心,气呼呼的回到自己床上,拿出怀里的馒头吃了起来。
蓝英独自坐在木桌前,望着桌面上那盏有些发暗的油灯,面无表情。
又一个吗?
老天爷,你是铁了心要看着那起子黑心肝的恶鬼一个接一个的祸害人吗?
娉婷和珍珠回了自己屋子,珍珠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才进了屋,便忙着给炭盆生火。
“娉婷,我这就把火生起来,把饭菜热一热给你吃!”
娉婷连忙拦住她。
下人们虽然可以每三天领一次炭火,但这炭却是极有数的,每间屋子每天平均下来也只有那么一小盆,因此十分珍贵。
这会儿还不到戌正,火盆生早了,这漫漫长夜可要如何捱。
“珍珠,先别急着生火盆,你不是说待会儿西边耳房会供上半个时辰热水吗?咱们多打些热水回来,用热水把饭菜温一温也是一样的!”
其实珍珠也害怕火盆生早了夜里凉,只是担心娉婷折腾了大半天肚子饿,这会儿听她这么说登时眉开眼笑。
“这个法子好,娉婷你真聪明!”
两人又结伴打了热水回来,娉婷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红枣馍和饭菜一起放在水中热着。
珍珠一见那缀着鲜红枣子的白馍馍,高兴的不得了,只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沾了娉婷的光,把娉婷逗得直发笑。
郑府下人的伙食还不错,三等丫鬟的饭食是两菜一饭,饭是一半黍米、一半白米的蒸饭,两道菜一道是清炖豆腐,一道是烧白菜。
烧白菜上面还有零星的几点肉渣,珍珠很大方的把那点肉渣都挑给了娉婷。
“咱们大太太是个宽厚的,府里下人每旬可以吃一次荤腥,今天是初二,再过三天,就能吃到一次荤菜,可以解解馋的。”
珍珠说着,还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娉婷看她只顾着吃饭,都不怎么动菜,便又把那点肉渣给她挑了回去,嘴上却问道:“珍珠,咱们芳菲院里三等丫鬟的空缺是什么时候空下来的?”
珍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张口便答:“是四五天前吧!”
四五天前,看来之前果然是阿秀在做这个三等丫鬟。
“那你可知道之前这个位置的丫鬟是谁吗?她如今去了哪里?”
珍珠听她问起这个,却是面色一变,匆匆扒了口饭,连娉婷悄悄夹回来的肉渣都吃进去了也没反应过来。
她从圆凳上起身,先是支着耳朵往窗前听了听,确定这会儿外面没人经过,这才重新坐了回来,一脸严肃的对娉婷道:“娉婷,我跟你说哦,在你前面那个丫鬟在咱们院子里是绝对不能提的!”
“为什么?”娉婷反问道。
珍珠便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那个叫阿秀的丫鬟在院子里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惹恼了姨娘,钱妈妈就打了她一顿板子,然后把她撵了出去!”
娉婷心下了然,看来这院子里的丫头还不知道阿秀已经死了,更不知道她临死时珠胎暗结,只是不知阿秀肚里的孩子究竟是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