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的十八弯山路都没办法形容苏人此刻的心情，他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平庸，表情木讷，在陈平庸平和的注视下，他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说了一个字。
“啥？”
苏人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其中的因果关系了，他和张伊千方百计的在阴曹地府面前上演无间道，便是因为担心阴曹地府的惩罚，然后现在陈平庸居然代表阴曹地府表示想跟苏人和张伊合作？
合作？
这个词居然可以用在他和阴曹地府之间？
张伊也懵了，见陈平庸看向她，她立刻摇了摇头，表示也不能理解。
陈平庸只能又苦笑起来。
不过他注意到苏人和张伊之前的敌意在缓慢的消散，这是一个好兆头，接下来他只需要把事情完全解释清楚就行了。
“之前我提到阴脉的事，你们都没有表现出疑惑，我想你们都知道阴脉是什么吧？”
安爷爷和苏人普及过有关阴脉的事，事后苏人跟张伊也解释了一遍，所以苏人和张伊都阴脉都有所了解。
办公室的其中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地图，地图很大，还有很多红色的钉子钉在地图的各个位置，陈平庸走到地图前，说道。
“在很久以前，处于人间的鬼魂会通过阴脉来到地府，阴脉是以前阴阳循环的关键之一，不过后来随着人类大肆开发建楼，越来越多的阴脉被覆盖，在最后一条阴脉被覆盖后，阴阳堵隔，随后阴曹地府便来到人间开创公司，试图找到其他方法重新构建连接阴阳的桥梁。”
陈平庸把其中一个红钉拔出来，道：“这些红钉就是以前阴脉所在的位置，红钉密集的地方，也是鬼魂最多的地方。”
出于好奇，也或许因为放下了警戒，苏人和张伊挪步来到陈平庸身旁观察地图。
整张地图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钉，其中在光市，以及光市附近的地方，红钉的密度非常高。
“苏人，我不想向你解释太多，不过你和光市鬼魂打交道有一段时间了，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陈平庸扭头看着苏人，眼中厉光一闪，问道：“你能想象出来，如果人间布满鬼魂，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吗？”
苏人神情微变，眼神不自在的左右乱瞟着，也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有些问题不能细想，一旦深思便会惊骇得浑身颤栗。
关于鬼魂滞留人间的事，苏人一直没有去深思，因为他需要钱，他和张伊生活需要很多人，而和鬼魂打交道能让他赚钱，所以他重来不去想鬼魂滞留人间会带来什么后果。
但不去想，不代表不知道答案。
光市的鬼魂已经通过言行举止告诉了苏人答案。
光市的连环杀人案，一个能够杀人的怨鬼，以及现在主动威胁人类的巴康霖，如果人间的鬼魂越来越多，以后还会发生多少可怕的事。
如果没有鬼魂下地府投胎，那么是否意味着不会再有新生婴儿出生？
答案太赤裸裸，所以苏人主动选择不深入去追究。
虽然负责与光市鬼魂打交道的是苏人，但张伊也了解到不少事情，而且张伊的思维本就敏锐，稍加思索，再看到苏人的表情，她便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了。
苏人抬起头，看着陈平庸，艰难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陈平庸慢慢靠近苏人，直到他的脸离苏人的脸只有两个巴掌距离时，他盯着苏人的眼，悠悠的说道。
“苏人，你本性不坏，以前你偷巡逻表卖给鬼魂，只是为了赚钱维生，这点没人怪你。
“崔判官没有怪你，牛头马面没有看不起你，黑白无常也不觉得不妥。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情况变得严峻了，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阴曹地府需要你的帮助，人间……也需要你的帮助。”
陈平庸重新站直，继续说道：“错了就改，关键是别一错再错。你以前做错了事，现在你可以选择弥补，有太多鬼魂滞留在光市，而且数量越来越多，按照这个速度进行下去，不出一年，光市就是一座鬼市，鬼的数量比人还多，到时候就算想弥补就不一定能弥补的回来。”
苏人自然知道他以前做的是错事，这点他重来没有否认过，只是陈平庸设计让他陷入圈套，他不想妥协，至少不想轻易就妥协了。
“如果……如果我不答应，那会怎么样？”
陈平庸一愣，他没想到苏人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想了想，说道。
“我说过你性本善，所以我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我也不想考虑这个可能性，苏人，我希望你别考虑这个可能性。”
苏人其实已经被陈平庸打动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资本和阴曹地府讨价还价，他就是一个贼犯，贼犯不会有资格与警方讨价还价，但不知为何，陈平庸给了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意味着还有考虑的余地，苏人犹豫了起来，就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张伊看向苏人。
陈平庸一直看着苏人。
都在等苏人回答。
但苏人迟迟没有给出回答，陈平庸看出苏人内心的挣扎，站在鬼魂的角度去看待人类，往往能看穿人类在想什么。
“苏人，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本来想合作的时候再跟你们说，但现在却是非讲不可了。”
就在此时，下课铃声又响起了。
苏人和张伊再次被吓了一跳。
陈平庸和教务主任却是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不再明亮，多了几抹红霞，预示着夜晚即将到来。
这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意味着放学了，望向窗外，能看到田野和山路上到处都是学生，在离学校五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一片农舍，农舍也是学生的宿舍。
苏人和张伊也来到窗户边，他们看着学生们冲出去的画面，又看着学生们和看门的鬼魂农民打招呼的样子，思绪五味陈杂。
陈平庸说道：“苏人，张伊，你们和这里的学生不同。”
苏人愣了愣，张伊则是惊奇的看向陈平庸。
“我不知道你们在上来之前，有没有和学生们交流过，也不知道你们知道了多少事，不过我能明确的告诉你们，这里的学生都是正常人，根据崔判官的统计，每三千万人里会有一个能看到鬼魂的特殊人类。
“但你们两个……”
陈平庸看了眼张伊，最后盯着苏人，说道：“你们两个不是正常人。”
“为什么？”
张伊脱口而出。
陈平庸伸出手在苏人的眉心点了点：“你没有灵魂。”
然后他又在张伊的眉心点了点：“而你，你体内有两个灵魂。”
“在第一次看到苏小哥的时候，我就发现苏小哥的身体里没有灵魂，我在地府的古籍里看过相关记载，如果阴脉大量的消失，或是阴阳两界出现堵隔现象，可能会致使极少部分人类出现异常。
“要么天生无魂，要么天生多魂。
“你们两个是否若是分开太久，便会精神失常？是否只要待在一起就会恢复神智？简单地说，苏人是一杯没有水的空杯子，张伊是装水太多不断溢出的杯子，你们两个只有待在一起，才能中和彼此，使得两个杯子都有水，但不至于溢水。”
陈平庸笑了笑：“现在你们明白了吧，目前我没有发现其他天生无魂或是天生多魂的人类，所以你们两个……”他的视线在苏人和张伊之间移动，“……没有同类。”
苏人和张伊的表情立刻变得奇怪起来，他们看着彼此，生出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是一种类似于亲情的联系，准确的说是一种比血液关系还要深刻的联系。
原来我们之间的联系，是源自灵魂。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件事？”
苏人回过神来：“这件事跟我们是否与你们合作有联系吗？”
陈平庸笑了笑，没有回答。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寂静期。
陈平庸没有再说些什么试图说服苏人，苏人和张伊靠在一起，看着钉满红钉的地图，沉默不语。
才刚刚知道自己的情况，苏人天生无魂，张伊天生多魂，这是不是意味着张伊体内藏着苏人的灵魂？有些话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说，只有回到家关上房门躲在被窝里才能说，现在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很简单。
该不该和地府合作。
答案其实很明显。
天色完全变黑时，苏人说道：“我答应跟你们合作。”
陈平庸挑了挑眉，眼带笑意：“哦，为什么？”
苏人：“刚才是我们矫情了，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选择，接下来阴曹地府必然要对付鬼魂，我和张伊要么跟鬼魂站在一边，要么站在阴曹地府这边，无论怎么看，选择跟官府一队都是最正确的做法吧。”
陈平庸笑意更浓。
苏人不想废话，又问道：“说吧，你费尽口舌说服我，现在我和你是队友，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接下来我要做些什么？”
陈平庸的笑容里似乎多了几股寒意：“接下来，是时候一起对付怨鬼了。”
对付怨鬼是阴曹地府一直想做的事，对付怨鬼也是苏人一直想做的事。
区别在于，阴曹地府真的付诸行动，而苏人远远没有勇气去行动。
既然已经达成战略一致阵营同盟，陈平庸便将一些信息分享给苏人和张伊。
赵孩死亡后回到公司，向领导汇报了自己的死因以及他的猜测，他的猜测里有一点非常关键，苏人曾经跟踪赵孩，然后在第二天，怨鬼就下手杀了赵孩。
其中的联系可以认定为巧合，也可以认定为存在某种必然的联系，可怕之处在于，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其中便有许多值得挖掘和深思的事情。
苏人其实还没有缓过神来，上一刻还在和陈平庸讨价还价，现在就跟陈平庸一起讨论阴曹地府讨伐怨鬼的大计划，要说他不觉得不突兀要就是假的，但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快适应。
听完有关赵孩的信息后，苏人和张伊便靠在一起，他看她，她看他，通过眼神一番交流后，两人同时摇头，达成了看法的一致。
苏人说道：“不可能，我和张伊和怨鬼没有关系，就算有关系，那怨鬼也应该憎恨我们才对，毕竟是我提醒警方在阴脉入口处下功夫，所以怨鬼不可能为了我们杀别人，它要杀也应该杀我们。”
张伊点头，道：“所以怨鬼杀赵孩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向阴曹地府示威，阴曹地府暗地创办学校培养人才，光市里突然出现一群能看到鬼魂，并且劝鬼魂去投胎的人类，已经对怨鬼的地位造成威胁，怨鬼有反击也非常正常。”
陈平庸听完苏人和张伊的话后，颇为失望的颔首，他和崔判官都认为怨鬼杀赵孩的行为，跟苏人和张伊有关，现在看来应该是他们猜错了。
苏人见陈平庸在低头思索，许久没有说法，他踌躇了一会，决定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怨鬼，我……我的意思是，我和张伊需要怎么做，有……有多大危险？”
陈平庸微微一怔，抬头看了看苏人和张伊，旋即咧嘴一笑，道：“你们放心，我们不会主动让你们置身于危险当中，对付怨鬼的事主要由阴曹地府负责，毕竟黑白无常的工作就是对付怨鬼。
“你们要做的事很简单，以前你们帮孤魂野鬼逃脱抓捕，现在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利用自身的影响力……让孤魂野鬼主动投胎。”
苏人和张伊“呀！”了一声，都没想到阴曹地府让他们做这些事。
陈平庸只能继续解释：“虽然我们培养了很多特殊人类，但他们相比于你们而言，鬼魂会认为他们是外人，会认为你们是自己人，由你们出面的话，很多事会顺利许多。”
苏人只能接受了，他的情况相当于以前在警方眼皮底下偷鸡摸狗，现在警方主动招安，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先把以前偷鸡摸狗留下来的污点清干净。
张伊问：“让我们劝鬼魂去投胎，这件事没问题，但鬼魂怎么投胎，难道直接去找牛头马面吗？”
孤魂野鬼都害怕牛头马面，绝大部分情况下，鬼魂们不抗拒投胎，但畏惧牛头马面，所以才不去投胎。
对此事陈平庸倒没有仔细解释，而是给张伊一个微妙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说道：“等你们回到光市以后，自然就知道了。到时候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助理，他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