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说是多诡异就有多诡异，苏人完全懵了，挤满街道的鬼魂个个如临大敌，仿佛在它们的面前有一位手持镰刀收割灵魂的死神。
不过即使弄不清楚情况，苏人还是隐约注意到鬼魂们貌似看着他，目光却像是落在他的身旁，苏人转头看着袁圭，袁圭也是一副懵然困惑的表情，还带着不知所措的惧怕。
“苏……苏小哥，发……发生什么事了啊。”袁圭结结巴巴的问。
苏人的目光在袁圭脸上停留了一会，他摇摇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能够让孤魂野鬼感到如临大敌，他只知道牛头马面能够做到这点。
袁圭畏手畏脚的退到苏人身后，语气里的后怕还没褪去：“苏小哥，今天是我第一次直接面对孤魂野鬼，我实在是有些怕，你……你别见怪。”
苏人没有想太多，轻轻颔首后，他重新看向面前的鬼魂，刚才的插曲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鬼魂们又按照方队的队形站好，甚至比之前还要整齐。
想不明白的事，那就暂时不去想，时间会给出答案。苏人决定还是先完成工作，他低着头往前走几步，在心里组织好语言后，他缓缓地说道。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所以我也不拐弯抹角，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今天的目的是来劝你们去投胎，最近光市发生了很多事，我相信你们应该不清楚，其中一件就是我现在已经和阴曹地府合作了，你们可以理解我被阴曹地府招安，现在我做的事……也是阴曹地府要做的事。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当中有不少弟兄死在光市滞留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去投胎，反而愿意躲藏在废弃工厂里，明明已经死了，却活的像个小偷贼犯一样。
“去投胎，再次为人，再来一次，重新开始，不好吗？”
苏人没什么文化，嘴皮子也不算利索，唯一的优点就是脑瓜子还算灵活，在几秒钟的时间里想了一段说辞，他不在乎有没有用，至少先起了头，至于其他事可以慢慢深入的聊下去。
听到苏人的话，可以看到不少鬼魂脸色在不停的变幻，它们的反应很正常，在光市鬼魂的印象里，苏人一直帮它们偷牛头马面的巡逻表，现在苏人摇身一变居然加入了阴曹地府的阵营，前后的冲击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缓冲回来。
苏人也明白这点，所以他很有耐心的等着，等着它们开口。
鬼魂们面面相觑，像是大学里军训时不会立定跨步的大学生，不过有一点苏人还是没有弄明白，它们应该是想要讨论的，但却像是顾忌着什么，不敢和身边的同伴交流，而是非常别扭的看着苏人。
苏人回头看向袁圭，想问他的意见，袁圭明白苏人的意思，便向鬼魂说道：“你们有什么话想说的就说吧。”
这句话像是死刑犯获得免死金牌，立刻就有鬼魂说道：“苏……苏小哥，我们不想投胎，可……可以吗？”
苏人蹙眉，问：“为什么，难道你们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不喜欢，不过我害怕投胎。”
又有一个鬼魂怯声说道：“我生前是个穷人，来到光市打工，工作是在工地搬砖，每天辛辛苦苦只能赚到一点钱，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下辈子一定要投胎到富贵人家。”
苏人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对方，想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发现当鬼的生活也不错，不会饿不会困，也不用辛苦赚钱，投胎要喝孟婆茶，我不想失去现在的记忆，而且谁知道下辈子长什么样，万一不是出生在富贵人家，那还不如当鬼呢。”那个鬼魂声细如蚊的说道。
有人起了头，其他鬼魂突然按捺不住，纷纷说出自己不想投胎的理由。
“我的孩子现在才两岁，我想看着他长大成人，我想看着他结婚生子，我临死前同意老公再娶其他女生，但他一直没有再婚，我想陪着他，等他死了以后一起投胎，如果我现在去投胎了，谁来陪我的老公？”
“我死之前把公司交给大儿子了，我想看看大儿子怎么管理公司，我大半辈子的心血哦，舍不得啊。”
“我以前杀了人，我……我不敢投胎，我害怕下辈子当不了人，求求你苏小哥，别让我去投胎。”
“我死的时候才十七岁，我还没有活够，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我想像现在这样活着，我不想投胎，我想活着。”
“……”
“……”
鬼魂们陆续说出自己不愿意去投胎的理由，刚开始时大家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到后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抢着说，仿佛生怕苏人漏听他们的故事。
苏人皱着眉，沉默寡言的看着眼前的画面。
很精彩，也很扭曲。
半响后，他突然大声喝道：“停！难道全部都不想投胎吗，就没有一个想去投胎的吗，想去投胎的现在举起你们的手，让我看清楚你们！”
上一刻还在拼命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想投胎的鬼魂不由得闭上了嘴巴，它们看向身边，想要知道会不会有同伴举手，如果有的话，它们更想知道为什么要举手。
大约在三个呼吸后，几个手臂出现在方队上方。
苏人先是一愣，随后大喜，他连忙走上前，想要知道是哪几个鬼魂举手表示愿意去投胎。
一共有五个鬼魂举手了。
一个是穿着小学校服的男孩子。
一个是年纪看起来和张伊差不多的女生。
一个是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
一个是五十多岁的妇女。
一个是鬓角发白的伯伯。
苏人已经站在鬼魂的方队中间，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举手的鬼魂，嘴角的笑意平伏不去，他深呼吸，问：“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愿意去投胎吗？”
先回答的是小学生，他的声音里还充满着稚气：“我想快点长大，现在我长不大，哥哥，是不是投胎之后我就能长大呀。”
然后回答的是五十多岁的妇女：“折腾了大半辈子，现在不想折腾下去咯。”
然后是年轻女生：“人死了不能复生，去投胎本来就是对的事，哪有什么原因，之前我没去投胎，是因为它们对我说牛头马面全是面目可憎的恶鬼，现在我知道了真相，肯定愿意去投胎。”
老伯伯也说道：“我早就在等死了，无所谓。”
中年男子稍微犹豫了一会，他看了眼旁边不愿意去投胎的中年女子，说道：“我因为癌症死了，死之前我告诉儿子要成为勇敢的男人，因为爸爸就是勇敢的男人，勇敢的男人不会流泪，更加不会因为一己私利而贪生怕死。
“我虽然死了，但我还是想身体力行的告诉我的儿子，我是一个勇敢的男人，希望他也成为勇敢的男人。
“哪怕他看不到我。”
中年男子旁边的中年女子，她因为家庭原因所以不愿意投胎，听完中年男子的话，她低下头，苏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苏人听完这五个鬼魂之所以愿意投胎的理由后，他沉默了一段时间，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场的无论生前身后都是普通人，唯一不普通的便是有人已经看透生死。
也许是苏人不经意间的沉默让大家又有了思考的空间，短短一分钟过去，有几个鬼魂慢慢地举起了手，他们看向苏人，说道。
“我……我也可以投胎。”
“我愿意投胎。”
“我想明白了，我也去投胎。”
“……”
“……”
苏人颇为错愕的看着后来举起手的鬼魂，与此同时，还有鬼魂慢慢地举起了手，表达了自己愿意投胎的想法，前后不超过五分钟，方队里已经有接近三分之一的鬼魂改变了最初不愿意投胎想法。
他回头看向袁圭，兴奋的咧嘴一笑，袁圭则是同样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苏人退回方队前面，他看着大家，沉着气，认真的说道。
“阴阳循环是天地至理，所以才有阴曹地府的存在，其实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们，对于不愿投胎的鬼魂，阴曹地府会另外派鬼差来抓捕它们，至于愿意投胎的鬼魂，我会带着它们去阴曹地府。
“按照阴曹地府的要求，我现在应该带着那些愿意投胎的弟兄们回去，但我犹豫了……”
苏人抿了抿嘴，笑道：“我决定再给大家一天的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还会再来找你们，到时候我会带走愿意投胎的弟兄们，至于不愿意投胎的各位，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后，苏人朝鬼魂们微微弯腰鞠躬，然后带着袁圭，干脆利落的离开了这里。
既然说好了给它们时间，苏人绝不会食言，即使有鬼魂趁机溜走了也没关系，苏人相信真正想去投胎的鬼魂，明天一定会等着他，而且数量一定比今天的多。
离开工业区，沿着人行道来到公交站上，袁圭忽然说道：“苏老板，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我晚点自己回去。”
苏人打量着袁圭，此时恰好有公交车即将到站，他便说道：“那好吧，你注意安全，如果有事直接打电话给我。”
“行。”
袁圭望着苏人上车，看着公交车开走，看着公交车消失在十字路口。然后他转过身，往工业区的方向走去。
废弃厂房的面积很大，可以容纳足够多的孤魂野鬼，平日厂房里总是热闹不断，孤魂野鬼留在人间能做的事不多，唠嗑是不少鬼魂唯一的兴趣爱好了，但是现在厂房里很安静，经过刚才的事后，鬼魂们彼此心照不宣，却都在为明天的事做着考虑。
生存还是毁灭，是个问题。
投胎还是不投胎，也是个问题。
绝大部分鬼魂考虑的是……如果不投胎，它们应该怎么办，如果逃，往哪里逃？
寂静中，一阵刺耳尖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许久未光顾的阳光也随之投射进厂房里，满厂房的孤魂野鬼顺着阳光的方向望去，竟是看到十几年都没有被打开的铁闸门，此时被打开了，而在门口，屹立着一个人影。
不少鬼魂，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怨……怨鬼大人。”
光市鬼魂对怨鬼绝不会不熟悉，虽然平时很难看到怨鬼，但只要看过怨鬼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对方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怨鬼与孤魂野鬼，高级与低级的区别，压迫与被压迫的区别。
怨鬼就屹立在门口，他看着满厂房的孤魂野鬼，很不耐烦的说道：“明天，你们全部都要跟着苏人去投胎。
“谁没去，我会亲自杀死它。
“你们不想再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