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时歌和萧灵均可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而现如今,却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当时歌踏出房门之际,还能听见屋里萧灵均气急败坏摔杯砸盏的声音。半阙和素雪亦步亦趋的跟在时歌身后,相互递了个眼色。
“小姐,太医说你这伤口才刚刚结了一点痂,不能走动太久,病中也最忌生气。再说妙仪公主只是罚了他们,也并未伤及性命,过个几天她气消了兴许也就放了。小姐若是不放心,待明日奴婢去打探清楚他们到了哪受罚,照应一二也就是了。”素雪道。
眼神瞟过走在时歌另一边的半阙,对方立刻点头应声道:“是,素雪说的对,是奴婢太毛躁了,只听了那些小宫女的一言半语就……”
“内宫里犯了错的下人都会被遣去怜宫苑做最脏最累的活,蕊心一定在那里。而荆溟的身份特殊,不能算作宫里的下人,普通的受罚也不过是打上几板子,没道理这么些天都见不到人,除非是被关在了诏狱中受罚。”时歌推开了两人的搀扶,疾步朝着帝宸宫的方向走去。
“诏狱?!那不是皇帝下旨关押王公大臣的地方么?荆侍卫怎么会被关在那里?”半阙被时歌的话吓了一跳。
以前只知道荆溟是比一般侍卫都比较特殊一些的存在,没想到特殊到犯了错受个罚还需要下诏狱。
素雪闻言也是吃惊:“听说那里可是由禁卫军统领和刑部尚书共同看管,没有皇上的旨意谁都休想进去的地方。难道小姐你要……”
“我要去找皇兄。”
“小姐!”素雪眉心一紧,跨了两步跪倒在时歌跟前劝阻道:“小姐你伤还未好就这样操劳奔波身体哪能受得了,以往的风寒受凉小姐不注意也便罢了,如今这样热的天气,这伤若不好好养着很容易便又会裂开化了脓。奴婢知道小姐心系荆侍卫和蕊心,奴婢这就去请了皇上过来无念宫可好?”
“素雪你不懂,正如诏狱没有皇上的旨意出不来一样,若是没有皇上的旨意,那也是进不去的。皇兄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去请的,他未必会来。”馋了素雪起身,时歌凝眸看着她:“荆溟和蕊心在我看来就好比你和半阙,我一定要救。”
在时歌灼灼的目光中,素雪最终还是妥协了。
因为她看到了时歌眼中那不可动摇的坚定,纵是她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想来今日也是阻止不了的。
正如半阙和素雪所言,诏狱不是一般的牢狱,但外人只知道诏狱是专门关押犯了重罪的朝廷官员之所,却不知道那里的刑罚极其残酷,她从小在宫里长大,打从记事起就没见过能从诏狱中完好无缺走出来的人。
若是荆溟真的被关在了那里,这么些天下来,都不知道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要是再严重点……时歌都不敢再往下去想,脚下的步伐不觉又加紧了些。
然而人才刚到了帝宸宫外,便被迎上前来问安的桂喜公公给顺道拦了下来。
“哎哟令仪公主,这大热天的,您还有伤在身怎的就到这儿来了?”
越过桂喜,时歌看到临渊殿的殿门紧闭,反问道:“皇兄可在里面?”
“在里面,只是很不巧,这会儿皇上正在和几个大臣谈事呢,一时半会儿怕是没空见公主了。公主不如先请回去,待皇上谈完了事,奴才再通禀皇上去无念宫看您?”
时歌默然,并不应答。
桂喜尴尬一笑,眼神瞥向素雪挤眉弄眼,不想素雪却别开了头去只装不见,只得又转头去示意半阙。
“小姐,不如让素雪陪您先回去,奴婢在这守着?保证一定将皇上请到!”
“不用了,我自己在这等。”时歌绕过桂喜踏上汉白玉石阶,立在临渊殿门前,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扇紧闭的朱红雕花大门。
在众人眼中,比起沈家的沈郡主如今的沈皇后,和宫中那位以刁蛮任性闻名的妙仪公主,时歌这个将军府的嫡女不管是在做郡主的时候还是现下成了公主,性格脾气都比前两位好的多了。像今日这样执拗甚是少见,桂喜公公也是心生疑惑。
小声问道:“令仪公主这是——”
“妙仪公主罚了荆侍卫和蕊心。”半阙道。
桂喜公公毕竟是在御前伺候的人,听半阙这么一说当下也就知晓了原由,紧忙跟上前去:“公主哟,若是为了荆侍卫和那个小宫女,奴才劝您还是不要开这个口为好啊。”
时歌抿了抿唇,不语。
倒是半阙不明就里的问道:“为什么啊?”
“哎呀,皇上平日里多疼爱妙仪公主啊,那个小宫女且不说,就荆侍卫可是入了诏狱了,那地方要进去了必是皇上默许的。”桂喜公公瞧了眼四周,压低了声调:“这妙仪公主前段时间心情郁结,可是生了皇上好大的气。这几日什么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的,那是流水一般的送去了凤灵宫。如今不过是罚了两个下人,皇上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说白了也就是由着公主出气。”
“这心照不宣的事公主您再求皇上放人,这……这……这不合适啊。”
果然在诏狱!
时歌又怎会不知道这不合适,她就是太明白了,才会如此焦急!
宫中尽是些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人,正因为他们是萧灵均下令罚的,那些人为了讨好萧灵均,更是不会手下留情,只怕还会更加处处刁难,滥用私刑!如若今时今日连她都不救,那整个宫中又有谁会去救?又有谁敢去救?
一直以来荆溟和蕊心都帮了她许多,她早已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人,如今因为萧灵均误会了她才致使他们被迁怒受罚。
这要是放在以前,时歌或许也不会为了两个下人就冒着惹恼萧正则的后果去求情,但死过一次后的她却没办法做到对生命如此漠视。所以今日无论如何,她也要说服皇兄将人给放了。
一旁的桂喜见劝说无用,也只好长叹一声,摇着头随她去了。
眼见着日近中午,临渊殿前的屋檐儿就快遮不住那日头了,可殿门却还依旧紧闭着没有丝毫要开的迹象。
时歌的额前已经沁出了细小的汗珠,素雪掏出锦帕细细地替她擦着:“小姐,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您还有伤在身,还是让奴婢在这里等吧。”
“无碍,再等等。”闭了闭眼,时歌深提了一口气继续等着。
也不过就眨眼的功夫,日头都还高高挂着,却忽然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那宫苑中青石板铺成的地早就被烈日炙烤的烫人,现下细小的雨滴落在地上,瞬间就被蒸发的无影无踪。像这样的晴时雨下下来,非但不会有丝毫凉意,反倒是让人宛如置身蒸笼,愈发觉得闷热非常。
半阙和素雪忙扶着时歌往檐下站了站,离门边更近了些,隐约便听见里头传出来一众大臣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时歌侧耳细听了一会儿,也只是大致听得了什么“久旱无雨”“粮食短缺”的词。正想再多听些,却被头顶上突然拢下的一片阴影惊扰。
林裴澈不知何时已执了伞立于她身后:“救人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伤还未好,何苦如此折腾自己。”
“哎哟,林相来了。皇上正在里头等着您呢!”还未等时歌开口,桂喜公公便满脸堆笑的要将林裴澈往殿内引去。
“你是要去见皇兄的么?”时歌情急的拉着他的衣袖:“带我也一同进去吧。”
时歌仰着素净的一张小脸看着他,带着伤又在殿前站了这么久,原本殷红的朱唇已没了什么血色,但脸颊却是被闷出了一片红晕,嵌着明亮晶莹的一双凤眸,就这样热切的凝视着他,让林裴澈心中涟漪微起。
“好不好啊?”见林裴澈半天未有反应,时歌又开口追问道。
但毕竟也是有求于人,时歌也自觉的放柔了三分语气,颇有些娇憨之态。
“想必你刚刚也听见了罢?皇上正在为黔州大旱的事烦扰好些天了,百姓的生计大事尚未有着落,哪里还愿意听罚了两个下人这样的小事呢。”将自己手里的伞置于她的手中,林裴澈冲着离得最近的素雪淡淡吩咐道:“还不快将你们主子扶回无念宫去。”
“就是啊,公主要是受了暑气可怎么是好。林相,您请随我来。”见林裴澈也嘱咐的差不多了,桂喜公公这才适时的开口催促道。
临渊殿的朱红雕花大门开了又闭上,时歌依旧被拦在门外不予入内。
哪怕她救过皇上被封为公主,也照样是连临渊殿的殿门都进不去!这要是再这么耗下去,怕是她日后就算将人救了出来,也只能见到一堆白骨了。
时歌眸色一厉,当即转身,冷声开口:“不等了,我们直接去诏狱救人!”
“什、什么?!”半阙素雪皆是一惊,互相对视一眼的功夫,时歌就已奔入雨中跑出了老远。
“小姐!小姐你可千万别冲动啊!等等我们呀小姐!”慌乱的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半阙拽着素雪紧跟上去。
希望小姐刚刚那句话没人听见吧。
劫狱本就是重罪,何况自家小姐竟还想去劫诏狱!
“林相?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引路的桂喜公公不明林裴澈为何进了殿内却忽然又停了脚步,遂问道。
“没有,走吧。”自门外的动静中收回神,林裴澈浅浅一笑重又迈步。
时歌从来对他便只有疏离防备,像这样柔声恳求还是头一回,如若不是因为她要救的那个人是荆溟——
哪怕就是她想大赦天下与他而言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