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萧成睿风风火火的回了府,府里的管事连忙迎上来,说起这几日正值节景,有不少官员送来礼物拜帖,问他要不要见一见。
然而萧成睿此刻哪还有见客的心情,冷眼一瞥,道:“去!给我查查沈纪和郭家小姐究竟什么关系!”
管事的见萧成睿黑着一张脸,当下也不敢再提别的,唯唯诺诺的应了他的吩咐正要去办。
“等等!”刚走没两步,突然又被喊住了:“你先去把林先生请来,就说本王有急事要和他商议。”
若真是像时歌说的那样,沈之山那个老狐狸还瞒了这样的一个关系,那岂非从一开始就对他有所保留,并未真心实意的与他结盟?那郭梓安究竟是什么态度?上回他与郭梓安的秘密商谈会不会本就是他们的一步棋?
萧成睿胡思乱想着,坐立皆是不安。
短短的半个时辰他像是过了半日一般,就在萧成睿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两声叩门声示意有人求见。
知是林裴澈来了,萧成睿三步并做两步亲自开门相迎。
门外林裴澈长身而立,衣角被微风吹起,他身子本就削瘦,此刻站在风中更显。两人目光正好一撞,还是林裴澈先揖礼开了口:“参见王爷。”
萧成睿心有他想,敷衍的胡乱点了个头,林裴澈的话音未落就急急地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拉入房中,又吩咐了门口的侍卫好生看着,也不等应声,一手反手便将门带上了。
屋里还燃着炭,比外头不知道暖和了多少,林裴澈解了斗篷挂在椅背上,不疾不徐道:“王爷这么着急唤我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本王听闻沈纪竟和郭梓安之女常有往来!”
“哦?是么?”
见林裴澈听闻此事仍然是神色淡淡,好似只是听他说“今日天气真好”如此一般的平淡小事,萧成睿不知为何便也跟着安定了不少。
他知道眼前的人一向聪明,总能替他解决许多难题,因此一得知此事,他一个就想到了他。
此刻比起林裴澈的淡然,萧成睿便显得太不沉稳了些。
是以他平复了下心境,拿了火棍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待它烧得更旺了些后,这才徐徐开口:“他们两家有这一层关系,那岂非郭家不会为本王所用了?”
林裴澈自顾坐下,拿过手边的一本书闲闲的翻看了起来:“这本是颜氏孤本罢?王爷的书房果然不同一般,随手都是宝贝。”
萧成睿看他还能在意旁的东西,便知他定是有法子解决,心头又松了几分,只是面上不显,还是皱眉看他,眼神略带责备:“郭梓安本以答应襄助本王,如今看来,他的话岂非不可信?沈家如此行径难道还打着什么别的算盘不成?皇上如今已经下旨让郭梓安前去支援沈纪,若是他们大胜而归,别说那个位置了,怕是今后朝堂之上都要没有本王的立足之地了罢!”
“王爷何须担忧。”林裴澈翻着书本,似乎看的认真且专注。
“小沈大人与郭小姐想必也相识已久了,沈相却还是属意时家,郭梓安越是疼爱其女就越是不喜沈家,不然他也不会应下王爷了。”
“可也正是因为他疼爱其女,这变数才大。”萧成睿依旧不放心道。
“那王爷大可试上一试。”
成王闻言眼睛一亮,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林裴澈眼眸微抬,迎上萧成睿略带疑惑的神色,淡淡道:“王爷既然担心郭将军会为了女儿向沈家妥协,大可修书一封让其借口路上受阻——”
战场上的事本就瞬息万变,沈纪是他女儿的心仪之人,又是沈家的独苗,但凡郭梓安有一点私心也必不会听从,如此一来,此人是否可信则不言而喻。
听了林裴澈的话,成王低首思忖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了笑意:“甚妙!便按照你说的办,我立马修书一封差人快马送去。”
“如此,在下也告退了。”
萧成睿下意识想开口挽留,可话到嘴边,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待林裴澈从成王府出来时,天色已暗了不少。这时候正是乍暖还寒,与成王府后门相接的街市地处偏僻人烟稀少,除了元宵时挂上的灯笼还在屋檐间迎风摇曳,便只剩架着铁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小食摊还支着棚子待客。
这里离皇宫宫门不远,难得出宫一趟,林裴澈拒了马车一人徒步而行。
路过门前的那间小食摊,摊上坐着一个娇俏少女,梳着双丫髻,裹着一件白色兔子毛边的披风坐在桌边,双手拢着一碗云吞面,小脸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眼睛却神采奕奕,显得十分灵气可人。
她像是等了有些时候,手中的那碗面都已不见热气了,见林裴澈走过,回过头轻声唤道:“林先生留步。”
林裴澈闻声微感诧异,但很快便隐了神色朝时歌走去,在她身边坐下:“来一碗面。”
“好嘞!”摊主憨笑着应声。
时歌侧过头看他,笑道:“好久没见着先生了。”
的确是许久未见,时歌总觉得在林裴澈面前所有的伪装都会被识破,是以那次园中相遇之后她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他。这次要不是她无意中撞见他跟着成王府的管事出宫,心存疑虑跟了出来,还不知道林裴澈居然是成王的人呢!
“在下该如何称呼姑娘?”林裴澈看着时歌,轻轻一笑,恍若清风拂柳:“公主?郡主?”
时歌面上一僵:“你果然是什么都知道。”
林裴澈故作不解:“郡主难道不也正是什么都知道,才会等在此处么。”
论起这打太极,时歌自认十个她都说不过一个林裴澈,当即有些泄气,抿着嘴赌气不言。
林裴澈看着好笑,正巧摊主此时端了热气腾腾的云吞面上来,林裴澈拉过时歌面前的那碗,又将自己这碗推到她手中:“面要趁热吃,尤其是这家,滋味更甚别处。”
可时歌此时哪还有吃面的心思,心下一横,干脆道:“你都跟成王说了什么?”
林裴澈却指了指她的面:“你吃完,我便告诉你。”
时歌秀眉颦蹙,看着眼前的面思考了好一阵,终还是瞪了他一眼,拿过竹筒里的筷子开始吃起来。
林裴澈这人时歌再清楚不过,表面上看似温和谦逊,实则最是说一不二。就像现在,他虽然和熙的笑着,但说出的话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时歌狠狠地咬着嘴里的云吞,把他当做眼前之人的一块肉。
林裴澈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言语,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时歌将一大碗的云吞面吃了个干净,很有气势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说!”
“在下提议王爷修书一封,让郭将军延迟支援。”
林裴澈回答的干脆,让时歌不禁怀疑起了内容的可信度。
对上时歌狐疑的眼神,林裴澈也不解释,自顾抽了筷子吃起了自己眼前的这一碗冷面。虽说那一碗面时歌要来就一直没动过,可见林裴澈吃的这样自然,她还是觉得怪怪的。
能和林裴澈同桌吃面,他还吃的是自己那碗……这要是放到前世,她应当会高兴的睡不着觉吧。可现下,她却满脑子只想着刚刚林裴澈的那句话。
延迟支援意味着什么?如今西凉大军被围困,若是没了支援,岂非会全军覆没?
“你竟敢……”意识到他们现在是在摊子上,时歌提高的音调又压了下去:“你这么做和通敌卖国有什么区别?!”
林裴澈看向时歌,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郡主将小沈大人和郭小姐的事告诉王爷,不就是为了借刀杀人么?”
“我……”
她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沈纪就赔上西凉的土地和军队!更何况其中还有时楚。
她告诉萧成睿此事不过是想借他之手去阻止沈纪拿到军功,并非想让他拿西凉山河和成千上万的士兵来做交换!她原以为心怀天下的人起码会以国家为重,却不曾想……所以若是此战败了,她便是罪魁祸首么?
时歌煞白了一张脸咬着下唇神情凝重。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尽如人意,有所得,必有所失。”
时歌突然觉得她其实从未看清过眼前这个人。
她知道他日后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知道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知道他风轻云淡宠辱不惊,但她怎么就忘了,这些的背后,亦伴随着洞察人心,冷酷无情。
“你不能这么做!”她后悔了。
早知道告诉萧成睿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她说什么都不会将此事抖出去的!她不能让西凉,让时楚都成为皇权斗争中的牺牲品!
林裴澈放了筷子,盯着眼前因为激动而面色潮红的时歌,良久,忽然笑道:“我骗你的。”
“什么?”
时歌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敢情刚刚说了这么久,他都只是在逗她?只是在套她的话?
“林裴澈,你……!”时歌气愤地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林裴澈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伸手理了理她微乱的发丝:“要入夜了,早些回宫。”
时歌瞠目结舌,愣愣的目送他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想来他早就知道她不是萧灵均,也知道她的计划和目的,或许他连皇兄要对付沈家和成王的打算都了如指掌。他又是成王的人,但萧成睿并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他至今没有动静只是说明林裴澈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他。
可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没说?
时歌只觉得她如今是越发猜不透他了,也许更多的是她也从来没猜透过。
这样一个人,幸好她知道日后他不会威胁到皇兄的地位,不然她如何才能将他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