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桉炎自然是不情愿的,但林裴澈又哪里会给他争辩反抗的机会。
说是“送”,但看着左桉炎被冯淮指挥着带来的禁卫军半强迫性的给“架”走时,时歌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连带着看林裴澈都顺眼了不少。
“有劳林相了。”时歌象征性的道了声谢,刚抬步要走便被林裴澈的人拦了下来。
“林相还有事么?”
“没事。”踱步到时歌刚刚的位置上坐下,立即就有随侍的宫女递上来一盏清茶,林裴澈压了压盏中的浮沫轻啜着。
他不说话,那些人便依旧拦着时歌,林裴澈本以为她会生气,但时歌只是静静站着,看着他慢悠悠的喝完了半盏茶,抬眸看向她的目光便带了些探究。虽说时歌重生以后的性子比之前世已经沉稳了许多,但在林裴澈前面依然还是不够看的,这一点时歌自己都清楚,林裴澈如今手中握着实权,别说她现在只是个“义妹”,她就是亲妹的时候林裴澈也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公主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有些快吧。”
“林相哪里的话,皇兄信任林相,朝中大小事务也都先交由林相过批,左桉炎是南疆皇子,他在西凉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两国的邦交,即便擅闯内宫也算是前朝的事吧,自然林相来处理最好不过了。”这一番说辞时歌一早就准备好了,现下说起来更是行云流水严丝合缝。
林裴澈挑眉:“几日不见,公主倒是伶俐了许多。”
“都是林相教的好。”好歹她也是宫里长大的,就算别的再不行,至少嘴皮子还是溜的:“林相既然无事,本宫就不打扰林相赏景品茗了。”
话是这么说,但林裴澈没说放人,时歌就走不了。
灿金的日光穿过树叶照在她的脚尖,脚底结了痂的伤口这会儿突然隐隐作痛起来,时歌拧了拧眉,正想发作,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原本拦在时歌面前的两个人突然踉跄了两步跪倒在地上。
“溟大人!”待看清了来人,蕊心惊喜的喊出了声。
“公主,属下来迟了。”荆溟冷冷的声音让人不禁抖了两抖。
荆溟一来,时歌的眼里就好似看不见其他人了,适才对着林裴澈刻意的为难都没有生气的时歌,这会儿见到荆溟,不知为何心里的火气反倒更旺了。
既然荆溟来了,别的人又岂是他的对手,林裴澈自然是不会再拦着时歌了,见那两个人捂着痛处挪到了林裴澈身后,时歌重重的“哼”了一声,目不斜视的带着素雪和蕊心拂袖离开。
“你倒是尽忠职守。”青瓷茶盏与石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林裴澈敛着眸子缓缓开口,成功的止住了荆溟离开的步伐。
“林相说笑。”一如既往的水波不兴。
“希望来日回到妙仪公主身边,你还能不忘初心。”
……
时歌走出去大半晌了也不见荆溟跟上来,本来就心里憋着火,这下好了,脸黑的连素雪和蕊心都开始在心里默默为荆溟祈祷了。
“他和你说什么了?”甫一踏进无念宫的宫门时歌就忍不住了,素雪和蕊心见状,连忙遣了院中还在洒扫的宫人们下去,生怕慢了一步时歌的怒火就会殃及池鱼。
没料到时歌会突然回身,荆溟一个没注意,堪堪停在了离时歌仅一步之遥的距离,近的一个低头都仿佛能嗅到她发丝的馨香。
背脊一僵,猝不及防的就撞入时歌一双盛满怒气的凤眸中,让荆溟一霎间忘了言语。
“怎么?不能说?你和他之间还有秘密了?”见荆溟垂眸不语,时歌以为他是想要隐瞒,以往那一贯的嘲讽语调不觉又出来了。
“林相只是在提醒属下,并没有说别的。”
“提醒?他提醒你什么?”时歌紧张道。
前世的时歌对荆溟并不关注,和亲一事也不知道是林裴澈说服了荆溟还是强制扣押了他,当然她更偏向后者,毕竟依这一世她对荆溟的了解,他若是不能跟在她身边去和亲,至少也会让她知道。她越是了解荆溟就越是觉得林裴澈在这背后肯定对他动了什么手脚,因此发现荆溟没有跟上来后,她就开始担心林裴澈是不是趁机给荆溟灌输了什么不好的思想。
“提醒属下——”荆溟当然不知道时歌心里的这些小九九,以为时歌只是疑心林裴澈,斟酌再三,还是淡淡道:“谁才是正主。”
她就知道!果然不是什么好的思想!
“林裴澈!”时歌咬牙切齿的就想回去找林裴澈理论。他什么意思?帮着萧灵均来要人的?
“公主。”手腕被荆溟擒住,时歌回过头,见他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林裴澈的话就像是一柄利剑,刺穿他自欺欺人的城墙,把他拼命想要去忽略、去遗忘的伤口掀开,时刻提醒着他他和时歌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看着荆溟欲言又止的模样,漆黑的瞳仁里一闪而过的伤痛被捕捉,时歌多少也猜出了点原由,凝了须臾,还是轻轻叹了一声,原本无处发泄的气愤也在荆溟的坚持中软了下来。
双手抱过荆溟拉着她的那只手臂:“你别听他的,就算按先来后到我也是先来的那个‘正主’!”
时歌微仰着头,似乎是怕荆溟真的被林裴澈的话影响,声音都变得急切了不少。
夏日的衣衫单薄,他的手臂被时歌抱在怀中,甚至能感受到胸前的那团柔软蹭在他的身上,自手臂而上都仿佛在被什么灼烧。
“好。”
出口的声音喑哑的连荆溟自己都吓了一跳,时歌却恍然未觉,得了他的答应,也忘了前一秒还要找林裴澈算账的事,拉着荆溟就往屋里走……
“荆溟。”
“属下在。”
“你去帮我查一件事吧。”
……
自那日林裴澈把左桉炎带走后,那厮似乎安分了不少,至少时歌再没有在后宫中遇到他了。
时歌刚安生了没几天,转眼便到了万寿节的庆贺之日,左桉炎的事一放下,时歌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搁在了东榆带来的那个女子身上,一连好几日都带着素雪蕊心她们几个忙碌个不停。
“公主,各国使臣都已经在宫中安排妥当了。”蕊心附在时歌耳边说道。
“嗯,那素雪,你先去准备吧。”时歌点点头,吩咐道。
待素雪应声退下后,时歌倚在软榻上长长舒了口气,蕊心搬了锦杌到榻前坐下,抱了时歌的腿放到自己怀里轻轻按着:“公主这几日似乎都没睡好,要不趁着这会子功夫先养养神吧,不然再过两个时辰就该准备着夜宴了。”
“是啊,费神的还在后头呢。”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时歌倒也没再说什么,就着迎枕躺下。
许是这两天忙着事当真累坏了,躺下还不过片刻,时歌就已经睡熟了,连半阙咋咋呼呼地推门进来都没有被惊醒。
蕊心见时歌近日难得睡的这样好,便屏退了下人免得吵扰了,丫鬟们自然是有心让时歌能多睡一会儿,岂料这一个不留神竟还睡过了时辰,待前头都来人催了,蕊心和半阙才恍然惊觉,匆匆喊醒了时歌换衣梳妆。
等好不容易紧赶慢赶的到了披露殿,各国使臣都已经献了礼落了座,时歌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外头公公尖细的通传声突然响起,当她的身影出现在殿外时无疑便成了众人的焦点,左桉炎更是唇角一勾,轻佻道:“哟,令仪公主怎么连皇上的生辰夜宴也来迟了?”
左桉炎本就是个看戏不嫌事大的性子,他这一出口,立刻便有不少使臣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时歌在心底把左桉炎祖上十八代都骂了一遍,面上却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道明了原由后装模作样的请个罪,再奉上一早备下的生辰礼物,说几句好听的话也就过去了,反正这样大喜的日子皇兄才顾不上罚她。
“哼!”
时歌甫一坐下,萧灵均的冷哼就跟着白眼一道送了过来,本以为紧接着还要听到好一通的嘲讽,不想等了又等,萧灵均的后话没等来,倒是对面席间上一身鹅黄宫装的女子对她遥遥举了个杯。
时歌浅浅一笑,拿过面前的白瓷酒杯回敬,却发现自己这杯还是空的,四下里看了看,竟是连酒壶也没有。女子见时歌面露尴尬,似乎也是对此有所察觉,招来身旁的婢女附耳几句,随即便见那婢女拿过女子桌上的酒壶款款而来:“公主若是不介意,就让奴婢给您斟一杯吧。”
“那便替本宫谢过你们家小姐了。”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很甜,是启了去年冬季的初雪化成的水酿出来的,还加了夏日荷塘里开的最好那一簇新荷,掺了蜂蜜和冰糖,甜而不腻,齿间留香。
西凉的酒最是声名远播,而像今日这样拿出来的酒,别说他国的人了,就连时歌自己也不经常喝到,说其滋味,看席间那些手不离杯的使臣们便可见一斑。
一杯过后,有机灵的小宫女立刻端了酒壶过来为时歌满上,时歌也只是抿了两口算是应了景,只是余光中到见那黄衫女子又和喝了几杯。
待到宴会过半,觥筹交错间大家都带了些薄醉,时歌支着脑袋歪着头,百无聊赖的拿指尖沾了杯中甜酒在桌上胡乱写着,就在时歌借着酒劲儿都快睡着了的时候,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席间传来。
“皇上,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在下本不该说些扫兴的话,但你们西凉的舞姬实在是——”
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底下的大臣们皆是神色一凛,悄悄朝龙座上的萧正则看去。
时歌也抬起头来,看那东榆的使臣微红着一张脸,捋着胡子对着舞池中央的一众舞姬频频摇头。
“嗯哼?”萧正则眉梢一挑,清隽的脸上不见怒意反倒生出几分意趣,靠在龙椅上一手把玩着酒杯一手微微抬起示意对方继续。
没想到他这么大胆的一句话,西凉皇帝居然连接都不接,原本得意的神情渐渐僵在脸上。
“听说东榆女子最是善舞,也不怪姜大人觉得无趣,既然如此,不如本相陪大人多饮几杯可好?”林裴澈适时地开口给了个台阶,没想到对方非但不下,还顺杆儿爬了。
“林相过奖了,不过在下此番前来,还真有另一份贺礼要送给圣上。”说着便往旁侧让了让,露出身后的黄衣女子来。
那女子徐徐起身行至中央,盈盈一拜:“菀珍见过圣上。”
明眸皓齿,身段婀娜,举手投举都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鹅黄的宫装拖曳在地上,华贵而端庄,正是早时向时歌举杯的那名女子。
时歌手下的动作一顿,酒渍顺着手指在桌上晕成小小的一滩,糊了字迹。前一刻还迷糊着的双眸,早在那人说有贺礼要送时便醒了酒意,捏过白瓷酒杯的指尖隐隐泛白。
开戏了呢,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