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但隔日一早天光才泛起鱼肚白,一顶华盖便悄无声息地由西侧门驶入了宫中。
清晨的西凉皇宫还笼着一层灰蒙,冗长的甬道中只有寥寥几个洒扫的太监和匆匆路过的宫女,车轮滚动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前世左桉炎在万寿节前便入宫献礼了,便是那一次献礼,左桉炎和她撞了个正着吵的不可开交,那是他们相识的开端,紧接着就是互看两生厌,回回见着都吵得不可开交,但即便是这样的状态,宫中却都莫名的盛传起了她和左桉炎是一对欢喜冤家这样的流言,导致最后左桉炎提出和亲,她连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时歌记得左桉炎入宫献礼的日子就在三天后,她不管不顾的非要入宫来就是为了要阻止萧灵均和左桉炎撞上。
和亲是她生命的终结,亦是西凉灭国的开端,任何细小的事物她都不能放过!
不多时,马车便在无念宫门前停了下来,绸帘掀起,率先跳下来一位穿着橙红襦裙俏丽活泼的少女,一落地便招着手唤来了宫门前的小太监七手八脚的开始卸东西。
无念宫是令仪公主的住所这大家都知道,而大将军独女尚未及笄就巾帼不让须眉,奋不顾身的为皇上挡剑一事更是被传出了百八十个花样,但这些都仅仅只是宫里的传闻,皇上新封的异姓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却不是人人都有幸能见着,于是旁的一些新进的小宫女们见此都好奇的交头接耳起来,盯着马车想瞧瞧正主儿。
当绸帘再次掀起时,月光白织银丝细纹的上襦配着湖蓝色的轻纱软裙,在侍女的搀扶下踏着马凳缓步而下,巴掌大的脸虽及不上沉鱼落雁却也明艳灵气,在朝露晨光中仿佛点亮了这沉寂的内宫。
“公主,我们就这样偷偷入宫来表少爷不会生气吧?”昨日表少爷明明没有同意公主入宫的,公主也没有坚持,谁知道一大早的直接就收拾了东西进了宫,导致一路上半阙都心里发虚。
“你还真当表少爷不知道小姐入了宫么。”素雪点了点她的额头好笑道,让半阙半天摸不着头脑。
半阙和素雪在外屋指挥着下人们将无念宫重新打扫一遍,蕊心则去小厨房做点心去了,时歌待着无趣,趁她们不注意,拉了荆溟就溜出了无念宫。
当下日头正毒,两人在御花园行了许久都不曾见到一个人。
也是,像这样炎热的天气,定是一个两个的都在自个儿的宫里纳凉了罢。
时歌踱步踏上鲤鱼池台,俯下身子去瞧那池中的游鱼。御花园中的鲤鱼长年累月的都已经被喂的习惯了,加之许是大夏天的也没什么人来投喂,一见到时歌便蜂拥过来挤在一堆,露着小脑袋嘴巴一张一合的等着。
本只是出来瞎走走,这会儿不喂点什么好像都过意不去了。
但鲤鱼池离无念宫也不算近,蕊心她们又没跟着,连个能回去拿鱼食的人都没有,她又最是懒怠的,看着池中‘翘首以盼’的锦鲤,时歌有些怏怏。
那边荆溟却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小盒红漆木盒递到了时歌眼前,时歌疑惑的打开,里面装的竟真的是鱼食。
“你怎么会带着这个?”时歌好奇道,只是话刚出口时歌便有些懊恼。
以往皇兄不让她出宫,她在宫中的日子总是无聊的很,是以常常会来这捉蝶喂鱼打发时间,想来荆溟定是在她身边养出来的习惯吧。
思及此,不知为何,时歌竟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明明知道现在的这个萧灵均就是从前的她自己,但一想到荆溟如今的习惯都是因她养出来的就依旧是不自在。
不过时歌也没等到荆溟的回答,因为不远处,清风明月一般的身影已经缓步而至,停在时歌跟前,浅青色的直裰外罩着月光白的薄纱大袖,带着一缕清新的荷香,眼尾带笑:“回来了?”
“林相怎么在这?”她记得荆溟和她提过,相府建好后林裴澈就搬出了蒙学馆,这意味着她即便回了宫,在宫内除非皇上设宴,其他的时候想要遇见外臣是很难的。
难道这短短的十数日,林裴澈的权利就已经到了可以随意进出内宫的地步了?
“安山那边有些事正要和皇上商量,在下不巧,慢了二皇子一步。”
“左桉炎入宫了?!”时歌脱口惊呼出声。
注意到时歌骤变的脸色,林裴澈沉吟了片刻,还是解释道:“今日一早就以献礼为名递了书函,这会儿应当还在帝宸宫内。公主亦是今早入的宫,怎么你们没撞见么?”
撞见?要是撞见了她还在这儿惊讶个什么鬼呢!
不过这时候时歌也顾不上听林裴澈的解释了,把鱼食盒子往他手里一塞,时歌提起裙摆转身就朝帝宸宫的方向跑去。
“荆侍卫。”喊住欲追上时歌的荆溟,林裴澈收了和煦的神色,指腹摩挲着木盒眼神淡漠:“我一直很好奇暗门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不过好奇归好奇,有些事即便近在眼前,不该是我知道的我便不会去探知,荆侍卫觉得如何?”将木盒递上,林裴澈话中带话意有所指。
“在西凉,林相多的是不可探知的东西,但暗门没有。”荆溟不动声色的收起木盒,追着时歌直掠而去。
不该探知的是什么?时歌么?他们都是男人,林裴澈那样的话里代表着什么他最清楚不过,他本不该那样沉不住气,但他什么都能忍,唯独时歌不行……
这一刻,他竟觉得有些嫉妒林裴澈。
说来时歌也从未和他提过她和林裴澈的过往,荆溟不知道如今在时歌心中林裴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但萧灵均对林裴澈的感情有多重他却是看在眼里的。
究竟是怎样的一段过往,才能消磨掉这样的深情?
而这边,时歌一门心思都在想着不能让萧灵均和左桉炎对上,脚下的步伐不觉越走越快,到最后时歌几乎是在甬道上小跑了起来,路过的宫女太监都纷纷低头避让。
但时歌毕竟两世都是养尊处优的身子,刚过了个不长的甬道就扶着回廊的红漆柱气喘吁吁。
她记得左桉炎入宫献礼明明是三日后,怎么会突然变成了今天?!
好巧不巧的林裴澈居然也进了宫,以她对自己的了解,萧灵均若是知道一定会为了见林裴澈守在帝宸宫的大殿门前的,她得去把她引开才行!
喘了两口大气,时歌正要提起劲儿来再走,忽然手腕一紧,下一瞬,白墙红瓦皆被踩在了脚下,清冽的气息钻入鼻中,恍若化成了鸟儿置身在蓝空之下。
荆溟抱着时歌,在殿宇林立间如履平地,飞快的向帝宸宫行去。
时歌自荆溟怀中抬眸,正看见他薄唇紧抿,目光直视前方,一脸的冷峻。
“荆溟?”
“嗯?”听到时歌唤他,荆溟只是下意识的应了声,却连看都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时歌感觉荆溟有点不太对劲儿,但她也从没见过荆溟生气时是什么样子的,因此也吃不准。时歌想了想,还是凑在他耳边试探的问道:“你——这是生气了么?”
感觉荆溟步履一顿,抱着时歌翻身跃进了一处废弃的瞭望楼,将她轻轻放在栏杆上,问道:“公主急着入宫,就是为了左桉炎?”
听荆溟这样问,时歌便也想到定是荆溟误会了什么,虽然时歌有所顾忌,却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果然看见荆溟沉了脸色。
时歌见状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怕他遇上萧灵均,担心一切重蹈覆辙……”
“公主明知道不是阻止他们相遇就能阻止和亲的。”
“我知道。”时歌低头不去看他,带着淡淡地怅然:“我……只是不想她后悔。”
时歌当然知道和亲一事不是偶然,她不过是政治斗争中需要牺牲的一枚棋子,不管左桉炎喜不喜欢她,她都逃不掉被和亲的命运。可是前世的她并没有此时的通透,一味的认为是自己和左桉炎交往太多,才导致了众人的误会和之后的和亲。
哪怕她在做了那样的梦,知道这一切背后都是阴谋,她也还是后悔当初沉不住气和左桉炎对上,这让她觉得西凉的灭亡她也是其中的一个助力。
她如今有机会重来一次,即便知道遇不遇上与和不和亲没有关系,她也要依旧要这么做。
她曾走错过的路,又怎么舍得让这个不谙世事的萧灵均再走一次。
耳边一声极轻的叹息,时歌知道荆溟妥协了,这才抬起头抱过荆溟的手臂摇晃道:“其实我也不是光为了去阻止他们见面的,这几日左桉炎又是闹事又是遇刺的,还都和我有关,他心胸狭隘,这趟入宫献礼指不定要恶人先告状,我总要去探一探。”
荆溟没再说话,时歌能注意到他的情绪还能给他解释,这就足以见时歌对他亦是重视的,这便够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