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聚源药店里,热闹的像是正在举办茶话会。
一群老头老太太扎堆坐在柜台前面,每人手捧一个保温杯,由陶婳友情提供的热水正从杯口冒出袅袅白烟,店里唯一的一台风扇被安放到他们旁边,电源一插,小风呼呼地吹,众位老人的神情都颇为惬意。
“真的吗?店长以前打算报考医学院的啊?”
在跟老人们闲聊的过程中,陶婳得知了不少骆千军的过往:“那后来他没去考高考吗?”
一提及这个话题,老人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
“唉,千军这孩子,命苦啊。”
安静了半晌,还是中途赶回来的张奶奶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爹当年一心学医,可惜家里穷,他爷爷只供了他大伯,到他爹那会儿就没钱上了,他爹憋着一口气,等结婚成家有了孩子,就把期望全寄托到千军身上了,自个儿没白没黑的挣钱,连孩子都没时间管,我还记得他小学那会儿,每天放学大人都不在家,他也没钥匙,就蹲在门口等。”
“可不是……”
赵爷爷把话接过去:“千军这孩子呐,打小就懂事招人疼,那么丁点儿的孩子,一点也不闹腾人,就贴墙角根儿蹲着,我们这些邻居看不过眼的,就拉他回家吃点饭,谁知道他爹娘啥时候才能回来呢?本来到高中那会儿,他爹娘借钱开了这家店,日子是往好上奔的,可谁成想一场车祸,这孩子就没家了。”
“他大伯也不是个东西。”
张奶奶低声说道,说之前还特意歪过脸去瞅瞅,确定骆千军还在修理药店外面的雨搭子才接着往下说:“当年没帮衬过兄弟也就算了,弟弟一死就带讨债的人来抢楼,闹得千军高考都没发挥好,杀千刀的混蛋玩意儿。”
“人怎么能坏到这地步呢!”
陶婳听得很气愤,同时心里又对骆千军生出些疼惜来:“原来店长没去念大学的原因是这个。”
“不是不是。”
张奶奶连连摆手:“千军当年虽然没考好,那也是超了一本线一大截的,是他自己不去上。”
“是啊,千军自己不去上了,怕拖累我们这些老东西。”
赵爷爷叹了口气:“好在这孩子有志气,自己一边开店一边看书读了个药师证出来,唉,不容易啊。”
“小陶啊。”
张奶奶突然握住陶婳的手:“我看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千军啊,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是啊是啊。”
一群老人家齐声附和,脸上都带着迷之微笑。
“诶?”
陶婳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在讲述骆千军悲凉的过往吗?话题是怎么突然拐到这上面来的?还有,为什么要托她照顾?
等等……这群老人家不会是误解了她跟骆千军的关系吧?
想明白其中关节,陶婳面对着老人们殷殷盼望的眼神哭笑不得——大爷大娘们,我非常理解你们想要打助攻的心理,因为我跟你们的苦恼是完全一致的,但我真没打算为了一次任务牺牲自己啊!
“啊……好的,我知道了。”
思来想去,陶婳还是不忍当面拒绝这群老人家,或许他们说话做事不够细腻,很多地方欠缺考虑,但对骆千军的关心却是毋庸置疑的,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跟老人们打好关系,说不定将来完成任务都要依靠他们呢。
“你们在说什么?”
修完雨棚,骆千军走进店来,看一群人都围着陶婳就开口问了句。
“就是闲聊两句,没说啥。”
张奶奶笑眯眯回道:“时间不早了,我回了。”
“我也回了。”
“我也走。”
张奶奶的话像一句信号,一群老人家纷纷起身告辞。
“明天记得都别吃早饭。”
老人们要走,骆千军也没留,只吩咐了这一句:“7点我就开门,过来查血糖血压。”
“哎哎知道了。”
老人们冲着骆千军挤眉弄眼:“千军啊先别忙了,都这个点儿了,弄饭吃饭吧。”
眨眼间,店里就只剩下陶婳跟骆千军两人。
陶婳还沉浸在方才老人们带来的过往回忆之中,现在看骆千军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惹人怜惜”光环,就觉得这人在这么不容易的逆境之中仍旧挣扎出一条生路,还能在成年后不忘初心,对当年帮衬过自己的老人们照顾有加,品格方面实在没得说。
这么好的人,不应该一直倒霉的。
自打被动接受牵红线任务后,陶婳第一次生出主动完成任务的心思。
有她跟妙贞在,一定能帮骆千军摆脱经济方面的困难,到时候依靠他本身的魅力,找个对象不在话下!
陶婳觉得自己找到了解决任务的关键点所在,心情顿时美丽起来,见骆千军看向自己,立刻冲他露出糖分十足的笑脸。
“店长,中午我来做饭吧。”
骆千军看着她满怀母爱光辉的慈祥目光,嘴角绷了绷,没绷住叹出一口气:“不用,我去做。”
“哦,那我往货架上放药。”
陶婳看向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几大箱子药,眼神充满干劲儿。
整理药物,吃饭,与骆千军一起继续整理药物。
在不停歇的忙碌当中,两人都未曾觉察到时光的流逝,回过神时,窗外已是月升日落,皎皎月光透窗而来,宣示着又一天的结束。
“你先上去休息吧。”
吃完晚饭,骆千军跟陶婳说道。
“是要准备关店休息了吗?”
陶婳看了眼墙上时钟,刚到晚上七点半。
“不,店先不关。”
骆千军摇摇头:“晚上偶尔也会有人过来拿药,你不用管,我在下面守着,你已经下班了。”
“那我先上去啦。”
陶婳虽然不累,但攒了不少话想跟妙贞说。
“淋浴在楼下洗手间。”
骆千军补充道:“你可以随时下来用。”
“好的。”
陶婳抿嘴一笑,转身步伐轻盈地跑上楼,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骆千军凝视着那道背影,直到她没入楼梯拐角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妙妙!”
进了房间,陶婳迫不及待扑到床上,拿起手机拨出电话:“我下班啦!”
“哦,要我说句恭喜吗?”
妙贞懒洋洋的声音隔着电话传过来:“看来进展不错?”
“哪有啊,一丁点进展都没有。”
陶婳叹了口气:“我今天跟这小区里的老人们打探了一番,发现骆千军这人简直太可怜了。”
“怎么个可怜法?孩失其怙,幼丧所亲,旁无弟兄,藐然一身?”
妙贞漫不经心问。
“妙妙你猜得好准啊。”
陶婳在床上打了个滚:“今天听老人们说完,我发现骆千军这个人吧,各方面条件都是顶尖的,身材好样貌佳,性格也沉稳可靠,找不到媳妇的最大障碍,估计就是经济问题了。”
“啧啧。”
妙贞语气略阴阳怪气道:“这才认识一天呢,就对骆千军评价这么高?小妮子我看你是要动凡心啊。”
“妙妙你说到哪儿去啦!”
陶婳气结:“我在跟你正经商量事儿呢!”
“好好好,我错了成吗。”
妙贞笑着讨饶:“继续说吧,咱们商量正事儿。”
“嗯……”
陶婳停顿片刻,抓狂道:“都怪你!叫你一打岔我都忘记该说啥了!”
“经济问题。”
妙贞连忙做提示。
“哦,对,经济问题。”
陶婳被打断的思路终于重新接驳:“妙妙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经济问题是不是骆千军现在找对象的最大障碍?”
“呃……”
妙贞似乎考虑了一下:“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吧,毕竟现在女生比以前独立多了,谁都知道扶贫项目不好干,单靠爱发不了电,长得再帅性格再好,一穷二白也是白搭。”
“我就说嘛!”
得到妙贞的肯定,陶婳有点激动:“你看啊,月老庙虽然是管姻缘的,可红线一拴后面就不管了,完全没有售后服务,我虽然没有红线,但我现在这办法是授人以渔,可比单拴红线可靠多了,只要骆千军能挣大钱,何愁找不到对象。”
“对对对,你说得很对。”
妙贞打了个呵欠:“所以你打算怎么帮他挣钱?哦,挣大钱。”
“大”字上特意念了个重音。
“这就是今晚我要找你的正事了。”
陶婳声音顿时变得严肃又正经:“妙妙,教我怎么帮他挣钱吧!”
在她看来,妙贞名下财产无数,富可敌国,一定超有赚钱经验!
“不会。”
在陶婳的殷殷期盼中,妙贞冷静而淡定回答道:“老子的钱有荒山野岭挖的,有孝子贤孙孝敬的,有二五仔千金买一笑送上来的,反正就是没有赚来的,你问我赚钱的法子,我怎么知道。”
陶婳:……
“不然我教他魅惑术?”
妙贞坏笑:“他模样不错,应该有不少富婆看得上眼。”
“妙!妙!”
陶婳一字一顿道:“我要生气啦!”
“唉,这年头,说真话都不成。”
妙贞哈哈大笑,嘴上却说得可怜兮兮:“明明是你叫我帮忙想办法的。”
“不说了我挂电话了,哼!”
陶婳懒得跟妙贞废话,气咻咻挂掉电话,想了想又按下关机,把手机丢到枕头底下,这才翻身躺下,隔着窗户看夜空中的月亮。
月光温柔而安静。
在这样的月色下,陶婳想起了她与骆千军的初遇,那时的他还是十来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校服,头发略长,身形清瘦。
照老人们的说法推测一下,那应该是他刚刚遭逢家变的时候。
一般来说,未成年的孩子在面对那些事情时大多会惊惶无措、自怨自艾,但陶婳记得那时骆千军的双眼,即便流着泪,也很清澈很安静,一如今晚的月光。
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坚强得令人心疼。
陶婳对着月亮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举了许久又慢慢握成拳。
“放心吧。”
她喃喃道:“有我在,你所有的不幸都会变作过去式,你的幸福生活即将开始进行时。”
这个保证,即是说给骆千军的,也同样说给当年那个在桃树下默默流泪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