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好，我是许陌，你朋友的衣服是我朋友吐脏的，”许陌抬眼看着“小明”，一张令人不舒服的冰块脸，语气顿了顿，嘴角勾起礼貌的公式化笑意，“但是，我朋友的衣服是你朋友吐脏的，所以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这样解决了对双方都好。”
“小明”在突如其来的搭讪中呆了几秒，看着对方递过来的那张和黎清手上一模一样的名片，面部五官仍然僵硬却有几分了然的神色，接着麻利地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了许陌。
许陌瞥了一眼名片，原来“小明”先生的全名是瞿明。
瞿明张了张嘴：“今天有些晚了，明天……”话音却被一个慵懒的声音打断了。
“啊，是刚才的女孩子诶，你看小明，很漂亮，很适合你的，”黎清声音里带着调侃的意味，无害的笑容却让人感觉他颇为真诚。
突然他眉头一皱，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那个是吐我一身的女人，小明，把她电话要下来，这西装是我爸送我的，我要她赔，我要她赔，她要是不赔，我就……”
黎清说这句话的时候顿了一下，许陌心想一件衣服而已，黎总裁是要干啥，要起诉？法律意识真强。
“我就哭给她看！”说完，黎清便干嚎起来，声音太难听引来路人奇异的眼光。
许陌：……
这一嚎，原本还在懵懂状态的梁淼忽然也大声嚷嚷起来：“我哪里不赔了，你那只耳朵听见的，我是用英语说了，还是日语说了还是德语法语，不对，我就算说了，你听得懂吗？”
许陌捂脸，我不认识这个女人。
瞿明的冰山脸黑极了，脸不知往哪里放，不过毕竟先开始丢脸的是黎清，于是他决定先做出点实际行动来挽回面子。
“许小姐，不好意思，我朋友今天喝多了，给你们带来了不便，”说话间，他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汽车，瞿明拉开车门，“可以的话，我送你们一程。”
“我朋友也是醉糊涂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们送呢？”许陌表面推辞，实则心下一喜，哎呀这下不用叫出租车了。
瞿明的态度十分坚决：“不行，必须得送。”
许陌便顺水推舟，拉着又变得安静的梁淼上了车。
梁淼一上汽车便倒在宽敞的后座上，踢掉高跟鞋，蜷起腿，不一会儿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这个自然的模样是把车当自家的了，许陌见状不好意思地朝瞿明笑笑。
“没关系，两位自便就好，这车是我朋友的。”瞿明捕捉到了其中的歉意，看着座位被蹭脏的地方面无表情道。
脸虽然没有表情，但是人还是不错的嘛，许陌对瞿明印象好了一些。瞿明把嘴上还在喋喋不休的黎清放在副驾驶座，自己则到了驾驶座上。
“请问二位到哪里？”瞿明客气地问道，语气婉转了些。大概是因为黎清一沾车座便睡着了，瞿明的耳根子清净了许多。
“中心别院。”许陌压低声音，生怕吵醒两个醉鬼的好梦。
“那倒是顺路，我老板也住那里。”瞿明语气平静，没有波澜，那是黎清所有的房产里距离酒吧最近的房子。
“真是巧了。”许陌也淡淡的，对方是不喜欢随便套近乎的人，她也乐得少说几句。
于是两个清醒的人一路无话，车内只有两个均匀的呼吸声。
CBD的夜里路灯的灯光、红绿灯的灯光、汽车的灯光交错着、闪烁着，这是一个永远不会沉睡的城市，它正在身体力行地向来到这个城市的追梦者们述说着那些与机遇同在的疲惫和忙碌。
中心别院是B市CBD里的一个高层电梯房小区，黑色的汽车缓缓驶入并且停到了小区里最里面的一幢楼下，许陌和瞿明分别叫醒两个已经睡死的人，扶着他们走进单元门。
瞿明和许陌明面上还是装得一派和谐，其实内心早就不淡定了，这俩货感情在一幢楼？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许陌无比自然地笑着说了一句“好有缘分啊，一幢楼方便照应。”。
但当进了电梯间两人的手都伸向22层时，许陌和瞿明的表情齐刷刷地彻底垮了。
缘，妙不可言。许陌暗自腹诽着。她努力把表情从诧异调整为惊喜，“哎呀，这么说三水就住在你朋友家对面啊。”
“嗯。”瞿明不可置否，“不过也好，这样过后赔偿的的事情会方便很多。”。
没错，这幢楼一层两户。相对而居。
22楼到了，许陌和瞿明两人礼貌地互道晚安后，就分别拖着自己烂醉如泥的好友进了门。
外面B市难得晴朗的夜空中挂着几颗星星，闪烁不定，仿佛吐槽着这场令人哭笑不得的相遇。
第二天清早，梁淼规律的生物钟雷打不动的让她七点准时苏醒过来，她眯了眯惺忪的睡眼，走出卧室，看到对面一般半开的客房紧闭着，客厅里放着半碗没有喝完的醒酒汤，阳台上挂着几件半干的衣服，骤然清醒过来，回忆起昨日种种的狗血事件，嘴边浮现出冷笑，心中难免地刺痛着。六年的时光在她的眼前簌簌地闪过，她为自己到了一杯白开水，把迟来的泪意吞去肚中，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梁淼深深呼吸，把心情平复好，既然已经任性地发泄了一个晚上，就应该及时回到不等人的生活中。
话说昨晚许陌是怎么把自己扛回来的，待会儿好好做顿早饭给她吧。
于是梁淼像平常一样开始生活。她轻手轻脚地熬了小半锅粥，蒸了之前就包好的饺子。调好火候后就换上运动服安静出去绕着小区的外围跑步。跑到七点半准时回家，许陌已经起床了，她舀了小半碗粥，一勺一勺地享用着，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
“梁三水，昨晚醉成那样，今天头疼吗？昨晚你可把我折腾得够呛，后来都那么晚了，就借你家客卧了。”许陌停下喝粥的手，看着梁淼。
“那真是谢谢你啦。”梁淼坐在许陌对面，慢条斯理地开始喝粥。
“不过你还记得吗，你昨天醉得不行，把别人衣服吐了。”许陌回想起昨晚难以忘怀的场景，脸上浮起一丝揶揄的笑意。
“是吗？你语气这么正经，我还以为我醉酒后把荀逸打去医院了，”梁淼不以为然，“闺蜜如你，肯定帮我解决了吧？”
许陌从包中翻出了瞿明的名片，扔给了梁淼，“帮你要了联系方式。”
“瞿明……”梁淼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可能是某个单子的合作方吧，她没有在意，拿过手机来，打算联系这个自己醉酒后的无辜“受害者”。
“这个是被你吐的人的朋友，你知道你昨天吐了谁一身吗？”许陌掩面偷笑，却发现梁淼压根没理她，“你能不能听我好好说话……”
“不知道。”梁淼收起手机，一脸乖宝宝般洗耳恭听的模样。
“黎清。”
“那是谁啊？”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在B市职场混的人，怎么连这个颜值高的有钱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许陌一脸无奈，“而且人家就住你对面。”
“什么，我对面有人住，不是一直空着吗？”梁淼震惊极了，“不过你也知道，我关注翻译圈子的事情多一些，其他不怎么关注，这些潜在客户的事情都是市场部的工作吧。”
“你这么多年来真的一点都没变啊，从来不会刻意打理人际交往圈。你知道B市，不，全国有多少人想住来这里吗，可惜你占了近水楼台，却不关注这大大的月亮。”许陌语气上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她其实很喜欢梁淼这种对待人际交往顺其自然的态度。
“叮咚”，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谁啊，大清早的？”梁淼嘟囔着跑去开门。
“怕是你对面那轮大大的月亮，来跟你讨债来了。”许陌嘴上调侃着，手上不忘夹了一枚饺子放在自己碗里。
梁淼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身材颀长，面容如玉，忽略早起乱蓬蓬的头发和半睁的睡眼，大早上看见这样一个男人，还是很养眼的。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梁淼语气温和，心里大概知道，这应该就是自己从没见过的邻居。
男人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情，没好气地说：“小姐昨晚在Heaven bar，你把我的衣服吐脏了，我是来要赔偿的。相对的，我也会照价赔偿你的衣服。”
黎清大早上便被瞿明的电话吵醒了，让他尽快跟自己的对门道歉以示诚意，知道自己喝醉是什么德行的黎清强忍着起床气，主动敲响了梁淼家的门。
黎清在说完之后发现自己对面的女人在发呆，盯着他看，黎清被看得浑身不舒服，正要开口质问，对方唇边却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意。黎清毛骨悚然，什么情况，变态还是脑残粉？正当他大开脑洞胡思乱想之际，对方开口了。
“先生的英语真好，你进来坐一会儿吧，我应该保存了我的衣服吊牌。”原来在刚才梁淼的职业习惯被“heaven bar”两个短小的词勾起来了，真是悦耳的英音，这让她对“黎清”这个名字的印象好了不少。
梁淼从门前让了两步，客气地邀请道：“您吃早餐了吗，要和我们一起吗？”
黎清没有回答，他本想在门口等，回过神来时却已经跟着梁淼走进房内了。
这是黎清第一次来他的对门，他工作本来就忙，和梁淼一样，他从来没有关注自己对门的邻居。
脚下浅黄的木地板一直铺到饭厅，贴着米黄色墙纸的墙壁上挂着一两幅以绿色为主要基调的画，浅咖色的日系布艺沙发看起来柔软舒适，金黄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阳台边的懒人沙发上，立体声响让BBC的晨间新闻覆盖了屋内每个角落。
一个舒服的家，黎清暗暗想到，他肯定了梁淼的品味。
开放式的饭厅里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正在一口一口地咬着饺子，见到黎清进来，礼貌地微笑着说：“黎清先生，早上好。”
黎清搜索了一下记忆，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认识吗？”
对方却并不尴尬，反而笑意更深了：“对啊，我们不认识，但是黎先生昨晚还要替我做媒呢。”
黎清瞬间囧了，饮酒误事啊。见黎清五官僵硬，难掩尴尬之色，许陌见好就收，敛了嘴边调侃的笑意：“玩笑话不说了，我们工作室上个月刚替你们的办公楼做了重装，黎先生真不记得了吗？”
这不是在变相说他记性不好吗？这个女人真是……黎清腹诽着。不过经过这么一提醒，黎清倒是想起来了，面前这个就是自己开了个工作室的富二代许陌。
说起来，他能记住许陌不单单是因为许陌的工作室装修工程做得相当不错，还因为每次许陌带着人来公司里实地测量，就连公司里最忙碌的技术宅都会用摩斯固定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高高翘起的呆毛。难得全公司上下面貌整洁一新，引得黎清对“许陌”这个名字有了别样的印象，但装修的事情由下属部门负责，许陌本人他只是草草见过一面罢了。
“原来是许陌小姐，你住这里吗？”
“这是我朋友的房子，就是刚刚进去的那个，昨晚我把她送回来就顺便住这里了，”许陌大方地给黎清舀了一碗粥，“黎清先生来尝一尝吧，我朋友手艺很好。”
黎清也不客气，坐在许陌对面吃起来。过了约莫两分钟，梁淼拿着吊牌从里间走过来，黎清看了一眼梁淼手上的衣服吊牌，也掏出他的衣服的赔款单。梁淼瞅了瞅上面的数字，真是万恶的资本家，花销之大出身普通家庭的她无法理解。
“如果这个价钱有负担，可以分期付款，”黎清喝完了碗里的粥，还吃了两枚饺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过程优雅自然，像经过练习的舞蹈动作，“你的手艺很不错。”
“谢谢夸奖，没有经济负担。你的银行账号给我行吗，我现在给你汇款。”梁淼语气淡淡的，她打开了手机银行，“你的衣服太贵，没法支付宝扫码转账。”
“哦，”黎清没有表情，“这个是我的银行卡号。”
两个效率至上的人用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解决了这一啼笑皆非的事件后，便互相挥手告别了。由于整个过程过于顺畅迅速，完全没有讨价还价之类的剧情，原本兴味盎然的许陌在旁边看得索然无味。
“哎。”许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己家好友这种直接的处事方式，坦诚得可爱，可惜自己学不来啊学不来。如果是自己面对这件事情，可能就会考虑到很多，或许还会让秘书去查那套衣服的来历、品牌等等，然后做出一套一模一样的还给黎清，哪会只是转钱那么简单。许陌把最后一个饺子吞入腹中，抬眼看见梁淼已经整装待发。
“走啦，该上班了。”梁淼催促着，和平常没有两样。许陌打量着对方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的妆容，梁淼总是这样，她有能够迅速调整状态的强大技能，是那种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的类型。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昨天刚刚发现相恋六年的男朋友劈腿然后一刀两断的人啊。”许陌用一种尽量轻松的开着玩笑的语气说着。
“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吧，”梁淼表情毫无波澜，仿佛事不关己，“我就是啊。”说完，她还对许陌笑了笑。
在许陌眼里，这就是典型的失恋濒临崩溃却还假装坚强的苦笑。
“要不你今天别去上班了，我在这里陪你，”许陌提议，“影响到工作就不好了。”
“工作质量和我失恋了没有关系吧，你还嫌我昨晚喝得不够多？你不要担心了，让我去工作吧，我心情会变好的，”话音刚落，梁淼就打开自己大门走了出去，“而且，我要升职了，这个时候请假不好，马上我就是副总了，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梁淼的背影，许陌住嘴了，缺勤一天怕是影响不到升职吧，不过的确对于梁淼这种工作狂，最好的排解情绪的方法应该就是忙于工作。虽然她打心眼里希望梁淼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啊，可惜她这个朋友向来是听不进去劝的。
今天请她吃顿好的，主动跟她聊聊天吧。许陌计划着。
许陌跟上她的脚步，两人是步行上班。一路上，梁淼细细盘问起昨晚事情的全经过，许陌讲得绘声绘色，听得梁淼脸半红半百。许陌还变本加厉地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梁淼脸更红了，伸手想夺过手机来把照片删掉，许陌一躲。两人在大街上像两个中学生一样在大街上你追我跑，一路跳着闹着就到了梁淼的公司——传译公司楼下。
楼下刚刚打完卡的梁淼助理小方看着自己的直属上司，不经扶额。老大啊，您好歹是个主管，怎么能如此为老不尊，不顾及公司形象呢？
想着想着，小方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走进了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