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
陈签签踌躇的往前进了几步,与桌子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椅子上的人没有挪动分毫。整个办公室静谧的只剩墙角的时钟声。
陈签签清了清嗓子:“王主任,我想好了,如果您能把您手中那个案子让给我,我愿意付出与之相应的报答。”她的声音像是一条紧绷的线,任凭下面藏了多少的波涛汹涌,她都要用这条线将心里的一切都盖下去。
椅子先是微微转动了两下,紧接着完全转了过来,一张完全陌生的、充满邪气的年轻男子的脸赫然出现在陈签签的面前。
跑!
陈签签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下意识的转身跑去拧身后的门把锁,男子不慌不忙打了个响指,门把锁像是被固定了胶水,任是她怎么费力都拧不开。
男子两条穿着黑色铆钉靴的长腿往桌上一搁,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趣的盯着恨不得插翅膀飞出这间屋子的陈签签,酸唧唧的开口:“当真没想到陈小姐还有被人潜规则的爱好啊。”
门死活打不开,动静再大下去只怕是会被同事怀疑。
陈签签叹了口气,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发揉成一个鸡窝,果然本命年犯太岁,糟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陈签签翻了个白眼:“赵南风, 你来找我做什么?还有,原本做这个位置的那个人呢?”
“那个猪男啊,我刚刚把他从窗户那推下去了。”男子的语气像是今天中午吃了猪肉大白菜一样轻飘飘,他额前碎发些许的挡在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上,细薄的嘴唇勾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坏的冒水。
陈签签百米冲刺到窗户边,往下探了半天,楼下却没有半点人影,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上了这个东西的当了。
“哈哈哈哈哈……”南风走到陈签签的身边,挑眉看着眼前的女人:“陈签签,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蠢?”
她与赵南风的渊源得从二十年前算起。
那时的陈签签不过是福利院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没人要的小孩,根据赵南风的话来说,也是最蠢的那个。二十年前的赵南风不仅身形未变,就连装扮也依旧是今天这身重金属摇滚打扮,不过那时他的脖子上还有一条五角星线条状的银色项链,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陈签签终生难忘与赵南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福利院中午烧了一大锅的鸡翅。
由于禽流感肆行,鸡的价格堪比过山车,就连像院长这种平日里买个六块钱鸡腿都要抠搜半天的人像是一下子中了彩票一样买了整整一大锅的鸡翅来给福利院的所有小孩开开荤,那天所有小孩都早早听闻了这个消息高举着筷子,等着来一场堪比过年的饕餮盛宴。
只有陈签签一个人,站在树下远远的看着那群人,像是霜打的癞蛤蟆,一张脸比蔫了的韭菜还难看。
也就是此刻,赵南风突然吊在了树上,冷不丁从她身后冒出一句:“你怎么不去吃鸡翅啊?”
福利院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本来就多,陈签签那时又傻,不知道想太多,就答道:“我不喜欢吃鸡肉。”
“鸡肉多好吃啊,你个傻货。”赵南风恨铁不成钢。
“可是小鸡多可怜啊,我以前养过一只小鸡,后来长大了,院长说小鸡长大了就要出去上班了,万一我吃得鸡翅里面有它的翅膀,那该多可怜啊!”陈签签一双杏眼包着泪,全是可怕的天真。
赵南风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觉得小孩真是让人无语的生物,明摆着那只可怜的鸡是被那个带着金边眼镜的院长给吃了,都五岁了还相信这种鬼话。
这时,树上一只麻雀也被陈签签惊到了,振翅起飞,见这情形,赵南风脑子一转:“那你想不想飞啊?或许这样你就能见到你的小鸡啦。”
陈签签吸了一口哈喇子,看着那只扑棱的雀儿:“想。”
赵南风贼贼一笑,小虎牙露了出来:“偷偷告诉你,吃一百个鸡翅就能飞哦!”
那天,羊城五道口福利院所有人数年之后都能回忆起那一幕——年仅五岁的陈签签一人抱着一口大锅,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头埋在里面大吃大嚼。并且,在当天晚上的十一点左右,陈签签因为胃胀被院长抱着送去了医院。
陈签签清楚的记得那个夜晚,她从院长怀中挣扎着下地,说自己的翅膀要长出来了,院长本来担心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听到她这么不知死活的一句话后破涕为笑骂她是个傻子。
从此之后,陈签签与赵南风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随着陈签签的年龄变大,院子里同龄的小伙伴越来越少,院长最后只能含着一丝悲愤将“高龄钉子户“的她留在了院子,赵南风后来倒是找她找得越发的勤快,不过开始念书的陈签签显然没有时间再听他瞎诌什么“吃鸡翅就能飞”的鬼话,每次他来的时候陈签签总板着一张棺材脸,将他冷漠的拒之门外。
等到陈签签再大一些念到初中时,赵南风已经彻底消失了……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等到陈签签一如既往的加班下班后,赵南风已经倚在楼下的玻璃门上等她了。
他背靠着透明门,时不时的仰头,一圈白色烟雾从前面袅袅升起,原来他还会抽烟。
陈签签故意混在人群中走,假装没有看见他,身后却响起戏谑的声音:“陈小姐?”
陈签签加快了脚步。
“陈签签,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吗?”赵南风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可以落到人群的耳朵中。
陈签签陡然刹住了脚步,怒气冲天的向赵南风瞪眼。
赵南风得逞一笑,跨上一辆不知从哪偷来的破烂自行车,对着陈签签拍拍后面的座位:“我的公主,快回我们的爱巢吧!”陈签签一步跨两步坐上了自行车,生怕他再语出什么惊人话来,暗暗的在他的腰上拧了一把,低声恶狠狠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明明拧的是赵南风的腰,自行车头却吱吱歪歪尖叫了好几声,最后像是醉酒的老头,一路在陈签签的担心受怕中歪歪扭扭到了家。
赵南风就像是一个没皮没脸的无赖,硬是跟着陈签签到了家门口。陈签签掏出钥匙,转头看向赵南风,赵南风一脸:你快插啊我等着呢!陈签签忍无可忍,正色道:“赵南风,我要回家了!”
“我知道啊。”
“我没打算邀请你进来坐。”
“那我进去躺一下总行了吧。”
“不行!”
陈签签岔开腿身体挡在门前,试图阻止赵南风越挫越勇的步伐,偏偏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昨日背剑的清秀少年,如今正穿着陈签签的碎花围裙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前。
“原来签签长大了,开始在屋里藏男人了啊,怪不得不让我进去。”赵南风见了言止后神情一下变得尖锐,秦言止也在看清来者后神情大变,祭出一排符咒,每张符咒散发淡淡的金光,在空中一字排开。
秦言止呵斥赵南风:“昨夜我感知你的气息后将羊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到你,今日倒好,送上门来了!”
陈签签这次出乎意料的选择站在赵南风这边,她诧异的问言止:“你为什么在我家?”
言止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表明回答了陈签签的问话,他将陈签签一揽,揪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拎到了自己的身后,摆出一副老母鸡保护小鸡的架势:“赵南风,我劝你们空境的人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你带走陈签签的!”话音刚落,一排的符咒便飞速向赵南风冲过去,赵南风轻飘飘的一躲,符咒落到了地上,爆炸应声而响。
赵南风侧身躲过第二张符咒,皱眉骂道:“秦言止,你是疯了吗?生怕闹不出动静是不是?”
秦言止闻言飘在空中符咒一顿。收了回来,就在二人皆以为他要休息的片刻,秦言止又从身后摸出了一把长满锯齿的长鞭,鞭身上还“滋滋”闪着青色的雷电,鞭身向赵南风挥去,厉声道:“空境贼人,纳命来!”
面对秦言止的百般挑衅,赵南风始终只守不攻,秦言止的鞭子摔在地上不闻声音,像是打在了棉花里无声无息,陈签签本就心烦意乱,又不想被旁人发现自己家里有这两个奇行种,就伸出手要去抓秦言止那软绵绵的鞭子,秦言止见状,急急要将鞭子收回,却还是迟了一步,鞭子硬是擦过了陈签签的虎口后才被收回自家主人的手中。
而被鞭子扫过手的陈签签先是没有半分感觉,再然后一阵酥痒从虎口传来,等酥痒过了后,就是剧烈而钻心的疼痛。
像是从心脏处蔓延开来到四肢百骸,陈签签抱着手蹲在地上久久不能出声。
秦言止显然察觉到自己的错误,本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却被赵南风抢先一步挤到了一边。
赵南风愠怒:“旁人不晓得你的赤鬼鞭,难道你心里也没有数吗!”
见多了赵南风嬉皮笑脸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他发火的样子,陈签签心里热乎乎的,可这热乎不到十秒,就被赵南风下一句话给浇灭了,赵南风嗔怪的看了一眼秦言止:“下回瞄准一些,别浪费了好武器。”
陈签签:“……”
三人在外面扯皮了半晌,陈签签终于拗不过让三人都进了门。
本来挤挤攘攘的三十平小房间被秦言止一扫而新。前一夜还满地的臭袜子和方便面碗今天已经各就各位,床上的被子枕头通通码的像是刀切的豆腐块,每个都在散发我最整洁的口号,因为陈签签是个穷逼,买不起沙发,秦言止还非常贴心的买了一张波西米亚风的圆形地毯放在“客厅”的正中间,三人盘腿而坐,竟也正好。
秦言止将二人安顿好后,去厨房端了三碗水出来,一人面前一个,显得他更像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陈签签清咳了两声,看着横眉冷对的二人:“你们认识?”
“嗯。”秦言止点了点头,赵南风又露出招牌的不知死活笑容,双手撑在后背:“他是我的得意弟子,鬼蜮第一个通过神之试炼的人。就连那条赤鬼鞭,还是我送他的呢。”
听到弟子二字秦言止又要作势掏出赤鬼鞭,陈签签忙不迭的捂着手“哎哟”。秦言止气到发红的脸这才收了色,手指骨捏的泛白。
这二人之间,显然是有隔阂的。
见少年人这幅模样,估计还不亚于杀父之仇。
“行了。”陈签签的虎口还是钻心的痛,她有些不耐烦的开口:“你们两人什么时候走?我明天还要上班。”今天猪男主任大发慈悲,只加班到八点就放人,趁这个好机会,她要好好补补觉。
“对啊,你什么时候走?”赵南风冲秦言止开口道。
少年憋了半晌,撂了个二饼:“我不走。”
“不走也得走!”几乎是怒喊出来的,陈签签真的是气炸了,她活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她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哪怕天天加班,包坏了一个大洞的穷人,也不想掺和着两个一看就是非人类的是非之中!
两人都被陈签签突如其来愤怒给震惊住了,一时鸦雀无声。
“我去睡觉了,你们自便,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撂下这句话陈签签就钻进了被窝,不再理睬那两个坐那和石佛一样的人,她将被子拉过头顶,却依旧能听见他家里的那两人窸窣嚼耳根的声音,像是两只巨大型的老鼠在说这家主人的坏话。
陈签签强行将自己拉入到睡眠状态,她一定得睡着才行。
陈签签做了一个梦。
福利院门口有一道月牙桥,幼年的自己举着院长买给她的油纸伞走在上面,那天春雨腻如油,丝丝雨水连成线落在伞上,小陈签签一脚一个水坑,踩得好不亦乐乎,霎那间,时空翻转,周遭像是被黑洞吸了进去,等到再恢复正常时,她已经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衣衫破烂的站在那道月牙桥上,可对面的福利院已经是一片火光肆天,眼前一片通红,所闻之处只有遍野的哀嚎与痛哭声。陈签签使劲揉了揉眼睛,将手放在眼皮底下,她不知怎么的附在了的自己身上。
“院长……”陈签签试图拖着自己的身体往福利院跑,可尽管她附在这具身体上,却不能控制她半毫。
“快走啊!去救院长啊!”陈签签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肉体的剧烈疼痛很快就传达到了大脑,这具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丝毫没有动弹。而这时,一个火球从福利院的大门滚了出来,“火球”痛苦的扭动着身子,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早已被火烟燎的乌黑,“火球”似乎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陈签签,拼了命的向她挥手,这具身体这才挪动了脚步往前一步,陈签签终于看清了院长的口型。
“快——走——啊!”
火球越滚越大,吞噬了原本想站起来的院长。
“啊——!”陈签签跪倒在月牙桥上 ,眼里的泪水止不住的掉,胸口处传来的剧烈撕痛像是要将她一分为二,她觉着自己的灵魂掉入了深渊,与院长一起,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一毛钱也要算计着过的老女人,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