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田川的心得,李兰君只给了朴绘里二十一个字: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一个生命可以如此轻易地逝去。
那天被打伤的流浪汉很快就被送医,听医护人员说,平日里在工作生活上一事无成的人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欺负没有反抗之力的流浪汉一直都是很常见的事情,直到今天每年都还有两位数的流浪汉们因此而死去。
那天李兰君一直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等到天亮确定了那位流浪汉没有了生命危险这才放心,可是那位流浪汉没有自己的积蓄没有亲人的联系方式,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有凭借志愿者的帮助才能进行后续的治疗。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过着这样的生活啊。
以前的自己好像确实过得太高高在上了。
只要肯稍微低头的话就能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李兰君好像有点理解了朴绘里叫他们在隅田川露宿的深意。
在路上步行了很久才回到自己搭帐篷的地方,林然直到现在还不踪影,他在帐篷里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昨天的事情,连忙从角落的行李袋里拿出一大包吃的东西。
走到隔壁井上先生的帐篷外面用自己并不算好的日语问:“请问井上先生在吗?”
小小的帐篷里传来窸窣作响的声音,一个人的脑袋很快就探出来。
然而黑色油腻的头发上满是树叶与蛛网一看就是很久没洗过的样子,和井上先生整洁的白发截然不同。
李兰君愣了一下,看着这个突然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浑身都脏兮兮的陌生人,不由得问道:“请问井上先生去哪里了?”
那个人好像不太能理解他的日语,听他说了好几遍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井上啊!他死了!昨天晚上就死了!今天一早志愿者们来探望的时候发现的。好像是在自己的帐篷里摔倒了,摔倒的时候还呼救了呢,可是昨天不是下大雨吗,没有人听到。”
李兰君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跑出来救助受伤流浪汉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井上,不由得问道:“请问您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间出事的?”
那个人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听懂,一直扬着手说:“呼救了,没人听到。”
李兰君看从他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提着吃的东西重新回到自己的帐篷,坐在里面忍不住失声痛哭。
如果昨天晚上就去道谢的话,应该就能听到他的呼救了吧。
虽然这次公演不论发起还是准备都显得太过仓促。
然而决定要参演的几位还是尽了全力去准备。
慕言纯和明思浩自不用说,左搴和王陵俊也先后决定加入。
用左搴的话来说:“管它好还是坏,好歹也是一次表演的机会,论跳舞我就不信我他妈会输给慕言纯。”
王陵俊则表示:“你们都去了我总不能不去。”
何远只会唱歌不会舞蹈,决定在最后谢幕的时候压轴独唱,其他的时间跟王小黑一起在下面发问卷。
这两天两个人想尽了办法没日没夜地找路人,其实已经集齐了将近三百份。
周六下午五点,何远和左搴、王陵俊早早地把音响之类的器材都搬运到指定的场地,王小黑穿着cosplay 的服装已经在上野公园发问卷发了一整天,看到几个人过来,赶紧帮忙。
一边帮忙翻译拉电源,一边道歉:“实在对不起,这么麻烦你们真是抱歉。”
左搴笑道:“这有什么,大家都是中国人,出门在外不容易,不帮你帮谁。”
王陵俊也跟着帮腔:“就是啊,你别说,我们都训练这么久了,其实还真的挺想在大家面前表演。”说完了赶紧吸一口气,心里还真是没底。
王小黑笑着说了谢谢,看着他们几个人想问:“你们认不认识李兰君?”又怕他们不认识自讨了没趣于是摇了摇头帮他们摆放器材。
公园的另一边,繁盛的大树下。
朴绘里穿着漂亮的长裙坐在木质的长椅上,旁边林然正捧着一大束鲜花弯腰给她道歉:“朴编剧,朴大人,朴姑奶奶,朴大仙!我林然真的错了,不该一时糊涂,口出狂言,求求您就大发慈悲饶了我吧,求您原谅我的过错,也求求您可怜可怜我,分您的电视剧的一个角色给我吧。”
言辞只恳切,形容之真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搁这求婚。
朴绘里摘下墨镜看着他,觉得可笑:“你说你们要在这里演出要我来看,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表演,原来就是这个?”
林然忙道:“不不不不,正式的表演这不还没开始呢么,那天朴编剧您不是说让我求您吗?我这不就来求您,表现一下我的乖巧。”
这个人脸皮厚起来还真是可怕,朴绘里白了他一眼说道:“算了,我没空在这听你胡扯,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李俊远的?”
虽然被想不到的人知道了李俊远的事情有些意外,然而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该抓住的机会还是得抓住,更何况现在除了小牧多信,李俊远的事情她真的走进了死胡同。
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林然的邀约来到了上野公园,结果他一来就给自己上演这种戏码, 虽然也不是意想不到。
林然立刻嬉皮笑脸地坐过来:“您就想知道这个事啊,容易,那天去秋叶原的时候您不是在电话里提起过想找李俊远吗?我这不是看您找得太辛苦,想帮您一下,于是叫朋友稍微查了查。”
朴绘里问:“你都查到了什么?”
林然道:“您这不是在日本查了吗?我就让人在国内查,查到了李俊远是八年前我们公司签的一个练习生,本来说好要出道的也没出道,跑去演了几个电视剧的配角,折腾了好几年也没红,五年前来到了日本,然后就再也没消息了。”说完之后从手机里翻出李俊远的照片,自己看了看没敢给朴绘里。
“你要说他跟李兰君像吧,其实仔细看起来也不像,就是眼睛那里有点,听说他跳舞很厉害的,还得过全国街舞的冠军,要是跟团出道的话肯定能大火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放弃了。”
一扭头看到了朴绘里重新带回了墨镜悄无声息,于是收住话头不再提:“李俊远现在的行踪我也叫人去查了,虽然暂时没消息,不过我朋友说他三年前还跟国内的朋友有过联系,他现在已经叫人去找了,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朴绘里沉默了一会说:“谢谢。”
林然笑了一下:“别啊,我又不是白干的,你看我求也求了,帮也帮了,我的角色不是也得意思意思?”
朴绘里笑了一下,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看你。”
林然问她:“您这是什么意思?”
朴绘里看了一会儿远处逐渐变暗的天空:“电视剧是演给观众看的,不是给我看。林然,你觉得你现在的自己,有没有做主演的演技?”
准备仓促的公演,达到了预想以上的好效果。
因为是和日本这边的事务所合作,他们排演的节目有现成的日版歌词和伴奏。
几个人先唱了两首日文歌暖场,很快就吸引来了来公园散步的人群。
明思浩最先solo了一段独舞,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夸他“好帅”的声音,他有些害羞地笑了笑,一伸手邀请了慕言纯,慕言纯摘掉眼镜往旁边一扔,扯开胸口的领带站在舞台中央一阵狂跳,引得台下阵阵尖叫。
左搴和王陵俊也不甘示弱紧接着跟上,几个人一段舞蹈结束之后,台前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给他们加油。
几个人同时对视了一眼,拿起话筒开始表演下一首歌。
林然也在下面看得兴奋,先是叫着“加油啊加油啊”,后来自己也忍不住跑上去跳了一段,引得观众阵阵欢呼。
王小黑和何远在台下以“可以和任一表演者合影”为条件,手忙脚乱地发着调查问卷。
再远一点的地方,枝叶繁盛的大树下,李兰君背靠着树干,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精彩的表演。
从前两天开始明思浩就兴高采烈告诉他大家要一起去公演,邀请他一起参加,李兰君想了想还是婉拒,一方面他现在想专心朴绘里这边演戏的事情,另一方面——
“你不上去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边出现,李兰君扭头惊讶地看到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朴绘里。
站直了身体连忙给她鞠躬问好:“您好。”
朴绘里自己靠在大树下面,看着远处的表演:“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唱歌吗?怎么不上去跟他们一起唱?虽然这只是个小型公演,不过互联网时代,搞不好谁就突然出名了。”
李兰君小心地靠在她身边:“我跳舞跳得又不好,站上去只会闹笑话,以前在练习室也只是听老师说说而已,现在真看见他们站在舞台上,才知道我跟他们差距有多大。”
朴绘里道:“要出道又不是非得跳舞不可,你不是还会唱歌吗?”
唱歌吗?
这件他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吗?
李兰君想了一下,扭头看她:“很久之前就想问您了,那次在秋叶原,您说我绝不会因为我的歌声而红是什么意思?”
朴绘里笑而不答,转而问他:“听说你们公司要求你必须拿到我电视剧的主演,不然就不让你公开了对吗?”
李兰君“嗯”了一声。
朴绘里有点生气:“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这件事情说起来,确实也有我的责任。”
李兰君看着远处的舞台,笑了一下:“因为想凭实力得到朴编剧的认可。”
朴绘里无语:“实力?李兰君你都多大了,还相信什么实力?”
李兰君反问她:“那朴编剧难道会因为我求了你就直接把主演交给我这种从来都没演过戏的人来演吗?朴编剧是那种人吗?”
一句话说得朴绘里噎住。
想到现在的境况简直要头痛欲裂,瞬间有了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她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如果真的因为自己的一时莽撞害的李兰君不能出道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可是要给他角色演,他的演技实在是——一言难尽。
想了半天终于勉强想出个办法,自己都替他着急:“李兰君,你好好磨练你的演技吧,看你在片场的那个样子,我真的觉得光把你放在摄影机里就是对观众的不尊重。努力一下想一想怎么做个好演员吧,如果你能提高你的演技的话,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分个角色给你。”
李兰君虽然经过那几天片场的经历早就知道自己演得烂的,却没想到朴绘里会说得这么直接。
靠着大树沉默了好久,最后悠悠说道:“朴女士,好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