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同一个人?”
看起来很年轻的女性,一头静婉而柔软的长发,一袭安静而安稳的白裙。
名为林容的女性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准时来到气氛再也安宁不过的居酒屋,李兰君听出来她声音的时候差点以为她趁下午这点时间加急去做了个整容。
席地而坐的包间里,朴绘里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上半身是丝质带着蕾丝装饰的衬衫,下半身是沉稳而内敛的鱼尾裙。
静静地跪坐在漆木的矮几旁边,看到林容进来,用日本人的礼节朝她鞠躬。
林容回礼,同样跪坐着,落座在她的面前。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片刻,最后是林容最先说话:“您就是绘里小姐吧,我听俊远提起过。”
俊远。
从另一个女人的嘴里这样亲昵地吐出了他的名字,俊远。
朴绘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点头:“嗯,我就是绘里,李俊远的前女友,听说您是他的未婚妻?”
林容摸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点头:“前未婚妻。”
朴绘里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落在她的戒指上,话就再也接不下去。
林容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索性都直接给你说了吧,俊远和我是在三年前认识的,那时候他来日本已经快两年,不仅一事无成,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大冬天的时候他只穿了一件厚外套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爬富士山,结果还没爬到半山腰就晕了过去,当地的救援团因为他是不会日语的中国人就找了我去做翻译,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跟偶像剧一样,很狗血。”
朴绘里因为“偶像剧”这三个字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林容接着说道:“我给他做翻译的时候才发现,他不仅没钱没朋友没家人,好几天没吃东西不说,就连护照都没有,我问他饭都不吃穿这么少半夜爬富士山是想怎样,他说他想死。我说真巧啊,我也是。于是我们就同居了,同居一年,订婚。婚礼的前一个星期,晚上我装修新房的时候不小心被钉子扎了手,他冒着大雨跑出去说要给我买伤药,结果我等到天亮都没能等到他回来,后来我在医院的太平间里看到他,他们说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买给我的药。”
她说得平静,朴绘里听得平静,等她说完了,长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东西。
林容看着她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等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再来找他的,本来说等见到你了我们要一起向你赔罪,可惜的是……等到你的只有我自己。”
朴绘里还是微笑:“他跟你说了我们的过去?”
林容点头:“没错,全都说了。从你们的相识到你们的分手,他说你是他七岁到二十四岁之间爱过的唯一一个女人,还说他当时做错了事,很对不起你。”
朴绘里还是笑着,有点不甘心:“仅此而已?”
林容点了点头:“仅此而已。”
朴绘里低头看着她手上的戒指,总觉得心里仿佛失掉了什么东西。
林容紧接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黑白的照片,递到她的面前:“我来见你主要是为了还给你这个东西,然后就是当年的那件事情。”
朴绘里接过照片,看到上面学生时期她和李俊远大笑着拥抱的笑脸,十七岁那年她考上大学的时候拉着李俊远一起拍了这张照片,原本以为那将是他们美好未来的开始,却没想到那会是他们一切幸福的终结。
朴绘里看着那张照片想着过去的事情,忍不住唇角的苦笑。林容看着她看着照片怔怔出神的模样,很快地说道:“其实你应该知道的吧,绘里小姐,当年那件事,俊远,并不是为了做什么演员。”
朴绘里和林容开始谈话的时候。
李兰君正一个人坐在居酒屋走廊的地板上。
隔着一个花坛的对面,环形走廊的另一边,王小黑正背靠着柱子,借着走廊里暖色的灯光认真地画着自己的画稿。
她认真时候的样子很好看,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挽在头顶,眼睛紧紧地盯着画纸,脸上的神情严肃到让人觉得她手底下画着的不是画,而是造物主在创作着的整个世界。
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可真幸福啊。
光是看着她画画,就能很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李兰君坐在走廊的边缘看着她的侧脸不知不觉就出了神,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林然:“啊……是你。”
林然拎着两个酒瓶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之后打开一个递给他:“喝吗?”
李兰君摇了摇头。
林然就自己喝了一口,看着对面的王小黑,问他:“你女朋友?”
李兰君本来想说不是的,结果话到嘴边变成了“嗯”。
林然就笑:“可以啊你,李兰君。还以为像你这么纯情的处男,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
听他说这种让人不舒服的话已经成了习惯,李兰君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林然就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大摇大摆地抽了起来。
烟草之类的东西对于歌手来说是大忌,就连公司也明令禁止,李兰君条件反射地离他远了两步,皱眉:“你不想唱歌了?”
林然很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李兰君,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李兰君皱着眉在远一点的地方坐下,问他:“什么意思?”
林然说道:“意思就是……如果我帮你向公司争取回来你出道的机会,你就放弃朴绘里的试镜,怎么样?”
李兰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林然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又长长地吐出来:“本来啊,我都已经争取到做她主演的机会了,可是前两天她又反悔了,说什么如果就这样内定了对其他人来说不公平,一定要试镜才行。”说着想起来前两天朴绘里说这话时候的场景,瞬间觉得自己不辞辛苦地带她来找李俊远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这个女人的脑回路本来就跟别人不同,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反悔的话,反问他的时候居然还能毫不脸红:“没错,我就是反悔了。要骂我诅咒我曝光我抹黑我随便你,试镜的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烦躁,看着李兰君:“怎么样?反正你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演戏吧?我把出道的机会留给你,你把演员的机会让给我,我们两个互惠互利。”
李兰君看着他,试图理解他:“林然你就这么想演戏?既然这样,从一开始就去做演员不就行了,干吗要来日本做偶像?”
林然抽着烟想了一会儿,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啊,其实一开始也没真想做演员。之所以跟着朴绘里,只是单纯的不想训练而已。可是后来跟着她演了演,突然发现,演戏其实还挺有趣的。”完了一口气喝干净瓶子里的酒,重新看向李兰君,“是男人就给一句准话,放弃试镜的事情,你到底同不同意?”
李兰君看着林然知道这是自己能够重新出道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终于不用再看朴绘里的脸色,
终于不用磨炼什么乱七八糟的演技,
终于可以开开心心安安静静地唱歌跳舞,
就像他最初想要的也是一直想要的一样。
可是这两个月以来他离那个耀眼的舞台实在太远,
舞台下的世界突然就前所未有的真实了起来。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觉得心底泛起说不出的滋味。
于是笑了一下,慢慢说道:
“对不起,我不同意。”
“绘里小姐应该很明白吧,俊远当年那么做,并不是为了什么电视剧的演员。”
疾驰的列车上,窗外是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连绵的阴雨,朴绘里静静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昨天林容的话语。
她说话很快神情很冷,一点都没想掩饰她对自己的不满意,朴绘里一直以为能跟李俊远结婚的应该是那种小鸟依人的很会照顾人的女生,没想到性格会是这样的刚硬。
“俊远啊,虽然说是要跟你道歉的,可那也只是因为他用了最不应该的方式跟你分开,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朴绘里问:“出轨都算不上对不起我吗?”
林容说道:“他从小为你打架,为你受伤,后来又辛辛苦苦地打工供你上大学,为了你学他一点都不喜欢的跳舞,又因为你的推荐跟经纪公司签约,你漂亮聪明有能力,想拖着他一起走到这个世界上的最高峰去,却从来都没有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
“难道他不愿意吗?我们一起出名、赚钱,再也不用过孤儿院里那种辛苦的生活……我们一起举办最盛大的结婚典礼……然后一起周游世界……一起去看好多好多漂亮的风景……”
“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是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他说累的时候,说不想的时候,你有没有给过他拒绝的权利?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觉得委屈,觉得他对不起你,可是当初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一听他的声音?”
朴绘里听完她的话笑了一下,这次是真的觉得可笑。
林容继续说道:“所谓爱情,绘里小姐,不该是这样毫不平衡的天平。”
毫不平衡的天平吗?
我被你的未婚妻教育不够爱你了,李俊远。
没有听过你的声音,
不够尊重你的意见。
在一起十七年连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猜一定是我习惯了你在我身边不停地说“好”“是”“没问题”“一定做到”“不要担心”。
习惯了被你宠着被你惯着被你带到眼前来全世界。
不知不觉便觉得你是无所不能。
不知不觉就变得无法无天。
不喜欢的话就直说啊。
不想要的话就告诉我啊。
干吗要一直自己默默承受着,
甚至连分手,都要让我怨恨你这么八年。
原来到头来错的一直都是我。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不懂得,
爱情啊。
可笑原来我活了三十多岁,谈了十七年的恋爱,
直到现在都没能懂得。
到底怎么样的,
才能算作真正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