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入室，款款花香，我似睡了许久，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但这一睡，仿若丢失了些什么。
“醒了？”白衣尊神拂开帘幔，一手端了碗汤水缓缓走来，我撑着沉重的身子坐起来，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
“司药仙子说，是旧病复发。”
我的元神曾受了损，只要情绪太过激动便会引得元神震动，昏倒的事情，也属常见。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我甚少会复发，这一次昏倒前我做了什么，却是半分也记不起来了。
“给你熬了些参汤，你喝一些，也好补补身子。”他执起勺子，在汤碗中搅了搅，舀起一勺送到我唇边，我颇为为难的张开嘴，一饮而尽。“这汤，好咸。”
“咸？”他顿住，不太相信道：“是么？”
我继续循循善诱道：“真的，不信，你自己尝一尝。”
他紧了紧眉心，未多做怀疑，舀起了一勺抿了些许……
我心虚且好奇的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不曾想，他却沉下容色，深思片刻，“嗯，着实咸了些。”
我愣住，如今换我不敢相信了，方才说咸也不过是逗他一笑罢了……难道是我的口味有问题么？
不等我反应过来，腰上便突然多了道力，猛地一收，便将我困住了他怀中，他垂首擒住了我的唇，参汤便顺着他的舌尖，一并透过唇齿，流进口中。
“是有些咸，不过，夫人若是愿意，多来几次，我亦是无妨。”
我囫囵的吞下那口汤，别过自己灼热的容颜，支支吾吾道：“你、你骗我，你厚脸皮！”
“左右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夸本尊厚脸皮，本尊当真是受宠若惊，定会将此精神发扬光大。”他故意在我耳畔沉声浅浅道。
我被他的话呛住，“你，你！”
他将大半碗参汤送到我面前，温润如玉：“是自己乖乖喝，还是本尊喂你？”
“我自己来。”赶忙扑过那碗参汤，我几口将参汤吞个干净，唯恐他再来一次，云清这人，实在太可怕了……
清虚鬼族的卷宗已全数搬回了九泉衙门，一月假期过完，衙门中各阴官也各归其位，各司其职。令影携手下几名阴官自冥殿前择选了几名机灵些的功曹，前来做卷宗核查之事。九泉衙门经子梨上神着手一改造，更是庄严肃穆了许多。
“休养了这几日，有没有感觉身子好些？”我扶着精神不大好的雪离，慢步走在园子中，雪离羸弱的身躯往我肩上靠了靠，虚声道：“嗯，比之前好多了，不过，染染，这几日我总感觉，好累。”
“司药星君说过，你身子还没恢复，难免会身子疲倦。”我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道：“等你元神凝固些，我再送你回九重天，雪离，你可想起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婧怡她为何要对你下如此毒手。”
雪离沉默良久，摇头启唇道：“染染，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忘记了自己为何会被困在那里，我只记得，那里好冷，我想逃，可却有条链子，捆住了我的双脚，那里真的，好可怕。”
我不想逼她，小声安抚着：“不想了，我们不想了，忘记便算了。雪离，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一定会让她，加倍偿还。”
雪离虚弱的点了点头，杏花飘零，落叶萧瑟，她看着眼前的落花，默了默，倏然开口：“染染，我是不是还有个孩子。”
“孩子？”
她还记孩子，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记忆在渐渐恢复，她还能想起来那些事……
子梨上神自西海赴宴回来，悠然的提了壶陈年佳酿来九华殿寻我俩说话，彼时云清正帮我理着令影呈上来的几张折子，殿外繁花簌簌，子梨上神潇洒道：“呦，可是扫了你们的兴致？”
云清提笔在折子上书了两个字后，淡然道：“既是知道扫兴，你还进来做什么。”
子梨上神无奈道：“本上神好心来看望你们，你们竟然还嫌弃本上神扫兴，本上神真是痛心疾首啊。”
我捋了捋压出皱褶的广袖，拂袖与身畔侍奉的丫头们道：“快给上神奉茶。”
“不必了，本上神此次前来自带了壶好酒，取两只酒盏过来便好。”
上神将酒坛子往桌子上一放，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开始夸赞道：“本上神这次去西海，西海龙君特意将一坛子海底九万年的陈酿送给了本神，这不，本神将它带了过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侍女取来了两只玉盏，上神倒了两盏茶，一盏送给了我，我顿时脸黑道：“上神难道不晓得，白染是个一杯倒么？”
他和颜悦色道：“你稍稍尝上一口，余下自然有人替你喝了。”
“还能这样么？”我看了眼云清，不好意思道：“还是不要了，我晕酒。”
“本尊今晚要出门打架，不宜饮酒。”云清放下笔墨，缓缓道。
“你今日要出门？”他在殿中陪了我好几个时辰，却只字未提要出去的事情，我担心道：“去哪里打架？不如我同你一起去，我虽修为不如你，但是打架不会拖后腿。”
“听话，本尊此次出去只是要去寻一个重要的东西罢了，去去便回。”
大手拂开我额角的碎发，温情款款。我颔首，不忘嘱咐他道：“那你一定要小心些，我，等你回来。”
“好。”
子梨上神恣意的喝完一盏酒，叹道：“你呀，就无需关心他了，他若打起架来，甚少能碰到对手。倒是你自己，本神来时遇见了昔日娑玉鬼君手下那几名上君，一问才知道你已经接管了清虚鬼族。本神原以为一个九泉衙门便要够呛了，如今又添了个清虚鬼族，白染鬼君，任重而道远了。”
我捧着那盏酒惋惜道：“是够呛，可惜谁让阎君是我的顶头上司。他的吩咐我岂能不遵，索性也只是代为掌管，只要寻到了合适的人选，本君便可将清虚鬼族还给他们。”
“相传清虚鬼族一族鬼君自几万年前消失后就再也未出现在三界中，是生是死，都尚且不知，可天后却一直说，娑玉鬼君还会回来，冥界这千万年来，清虚鬼族的子民，可都在盼着呢。不过她手下那四名上君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可千万要小心了。”
“这是自然。”我早便想到此事，那四人前来求见时我也只遣了令影前去，为的便是不想让他们太过了解我。
“听说今夜忘川前会搭戏台子，请了鬼市中几名比较貌美歌声好的戏子前去唱小曲儿，不如咱们去瞧瞧，顺便带上你的那位北斗星君，让她出门散散心，总比一直闷着为好。”
云清抬起眸，冷冷扫了他一眼，他展开扇子续道：“正好今晚你也无事可做，说不准回来便可见到你家云清。”
我尚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哽了哽道：“可我，不喜欢听戏。”
“你虽不喜欢，但这戏，许是会对北斗星君的胃口。”
是了，雪离之前在天界的时候便常常缠着南斗星君去听戏，奈何天宫仙府，这些人间的东西是不可被带到九重天的，最多也只是在盛宴中瞧一瞧天上的那些仙娥们唱唱歌，跳跳舞，再撒撒花之类。
晚些时辰云清孤身离开了九泉衙门，我便想法子哄着雪离去听戏。忘川前如子梨上神所说，搭了个简单的戏台子，台下已聚了不少的鬼魂，我蒙了面纱，遮住了容颜，既是不能暴露身份，便不能太过招摇。子梨上神提前寻了个位置等我带雪离过去，雪离身份特殊，但好在冥界无人认识雪离，倒也不用害怕旁的。
“这一出唱的乃是神妖恋，讲的是一个名震四海的神仙，抛却家中妻子与一名妖女相知相守的故事。”子梨上神饶有兴趣的指点我和雪离，我向来不爱看戏，也不明白这台上咿咿呀呀究竟在唱着些什么，倒是雪离，从过来后便要一门心思看戏。
我恍惚的哦了声，继续请教子梨上神：“后来呢，他可是与那妖女长相厮守了，那他家中妻子怎么办？原来你们神界也有这样没良心的男人，真是可惜了那两个姑娘。”
子梨上神提扇展开，慢悠悠的晃着：“只是戏罢了，仅供娱乐。这戏末了，大约便是这男神仙与女妖一同魂飞魄散了，而他家中的妻子，自然也是不堪其辱，随她丈夫一道去了。”
“那岂不是，白白害了两条性命？”我似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不过一时间又记不起来，只好朦朦胧胧的陪她们看着。
一场戏大约唱了半个多时辰，我在台下已然昏昏欲睡，不知所云。
本打算睡到戏末，只当是陪着雪离，未曾想戏快唱完的那会子，不知为何，戏台旁的一根挂着灯笼的大柱子突然倒下，风吹燃了灯笼，众人一时慌乱，纷纷后退数步。
我身畔原是安静看戏的雪离蓦然站起，我被吓了一跳，慌乱间只见有一根木柱子朝着这边倒了下来，而雪离竟然不晓得躲一躲，只傻傻站在原地，怔怔瞧着那将要砸过来的一团火焰。
护在我身后的令影冲了出来，一掌震开了倒下来的木柱，匆匆道：“君上，你们没事吧。”
我收回目光，摇头道：“无事，你去查一查，为何忘川前的灯笼会忽然着了火，看看有没有伤着人。”
令影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查。”
我欲拉雪离离开，可她却挣开了我的手，垂下的那只手臂微微颤抖……
忘川的戏台倏然起火，依着令影的说法便是晚上风大，彼时在忘川前看戏的小鬼甚多，又是谁不小心推了挂着灯笼的木柱子，柱子倒下，那些灯笼便自燃起来，从而导致整个戏台子都起了火，不过索性火势及时控制了下来，暂时还没伤着什么人。
戏台起火那一会儿，众人都慌着逃命，唯有雪离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大火中的断壁残垣。回来后，她便更加沉默寡言了。
子梨上神对现如今这个效果十分满意，送雪离回了寝殿后，我转身便质问他道：“为何不提前同我说一声，万一她承受不住，她的元神刚刚凝聚，此时出了意外，恐怕会凶多吉少。”
子梨上神摇扇子的动作缓了片刻，昂头看我道：“哦？你瞧出来了？”
我敛眉沉声道：“此事可以瞒得住别人，但瞒不住我，忘川的戏台无故着火，方才的风并不大，若不是有人动手脚，火势也不会蔓延的这样快，戏台起火的那一刻，我感应到了仙气，冥界鬼仙身上的气息与天界的神仙不一样，如今忘川上，就只有你一个神仙，你其实是想用戏台起火去唤醒雪离的记忆对不对？”
子梨上神俊朗一笑：“这都被你猜出来了。”扬手合上折扇，他胸有成竹道：“本上神既然是想要帮她，便不会去伤害她，她不可一直这样被你藏在九泉衙门，迟早有一天，她是要面对的。更何况她是九天上的北斗星君，诸天星宿不可少了她，你应该也希望快些知道，当日在九曜星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我哽住，是啊，我比谁都想知道三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这三万年来，她是如何挺过来的。
“兵行险招，方能一举得胜。小白染，你随了帝晔三百年，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呢。”
我并非不知道，只是我太害怕失去身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