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芊芊送来的那碗雪蛤银莲汤,我真是悔不当初信了她,以至于后来那一整日都沉浸在雪蛤这一物种上不可自拔。
“芊芊的厨艺,算是上君府中最好的一个,只是平日老爹总顾念身份一事,泰半不许她下厨,当真没想到她竟会去给白姑娘送雪蛤银莲汤。不过芊芊与白姑娘交情好,她才会如此照顾白姑娘,她的汤,连本少君都没福气尝一尝。”
子玉闻得我们回驿馆的消息后就抱了盘棋,风风火火的杀了过来,说是近来研究得一新阵法,他思索了三日也没将破阵之术给研究出来,于是就想借此来同云清比试比试,云清若是能够解局,他正好可来观摩,云清若不能解局,他也可贪个便宜,论个输赢。
棋盘遍布黑白子,都已经一个时辰了,也没见分晓。子玉的这个阵法诡谲,变化多端,且亢难琢磨,光是棋谱便有厚厚一沓。但照着目前的情况来看,云清杀敌五十步,子玉虽然没输,但却一直在这个阵法中徘徊不前。
我掂着一柄银扇,接住一片落花,扶额道:“子玉少君是没福气体验这份殊荣了,不过我可以去同芊芊说,让她每日多匀出一份,给少君送过去。”
“别了。”他赶忙拒绝,握着黑棋道:“这与芊芊相处啊,日日都有惊喜,就像下棋一样,明明摆好了棋阵,可她却不按规矩来,你永远都猜不到她下一步,会下到哪个死眼里去。”
我翻过扇面,赞同道:“有道理。”
说话间云清已经毫不留情的杀掉他两枚棋子,淡淡道:“你若再不用心,这阵法坚持不到最后一步,便被毁了。”
子玉拉长了脸:“云清兄你可否让一让小弟,小弟这还没瞧见,就被你给下手杀了。”
云清捋了捋广袖,正经道:“本尊若不让你,你这第一步,便走不出去。”
子玉抽了抽唇角,面部僵硬,干笑了阵道:“咳,说好了要破最后一招,兄长你就容我先行将前面的阵法走完。”
云清落子断了他一步棋:“好说。”
我摆弄着银扇长舒了口气,行棋布阵堪比带兵打仗,每一步都有可能扭转乾坤,也有可能前功尽弃。犹记当年在九曜宫,两位白衣神仙时常一盘棋下到天昏。我在他旁边瞧了许多年,也没瞧出什么花样来。琴棋书画,那是文人墨客的游戏,我这一双手,便也只适合有事无事出门打个架,再批批折子了。
“听说,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对应的正好是诸天星位。”我伸手拂掉扇面上的落花,喃喃道。
云清抬眸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还知道这个?”
我道:“多年前阎君曾教过我,可我在围棋这方面没有天赋,只勉强学了个皮毛,可以看懂你们的棋局罢了。”
子玉提起兴趣给我解释道:“正是,这棋盘上的星位,乃是由九天星辰衍化而来,中间那颗最大的,唤作天元,旁边九个小的,称作星位。下棋这件事,靠的乃是悟性,等白姑娘什么时候能参透阵法中的奥秘,就可以上阵杀敌了。”
我揉了揉手腕,没兴趣的叹道:“本姑娘上阵杀敌,靠的乃是拳头。不过我虽然悟不出阵法中的奥秘,但却可以悟出另一个真理。”
“什么真理?”
我道:“你可知你为何每每都杀不过云清?我悟出的,便是这个真理。”
他咽了口口水,干楞了须臾,狗腿道:“洗耳恭听。”
我晃了晃扇子,起身离开,悠悠丢下一句话:“天机不可泄露,既是真理,还需你自己参透才好。”
傻啊,和星辰之主玩围棋,不输才怪。
我悠哉悠哉的出了院子,掂扇拂花,木兰花开的霞光灿灿,一举抢了满枝缟白杏花的风头。
莲池子里放养着两尾通体嫣红的锦鲤,我俯身在池边坐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探进水中挑逗红鱼,红鱼张嘴吐了个泡沫,颇为聪明的探出水面,瞪着一双鱼眼睛看我。
我用指尖摸了摸它脑袋,无意抬眸,视线却是正落在隔岸一红一黄两道身影上。
红宁和芊芊,她们怎会碰面,看似在攀谈些什么。我收回了手指头,将狗尾巴草给了红鱼,两只红鱼在池中嬉戏,好不自在。而隔岸的芊芊随手捞起了花篮子,转身要走,红宁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芊芊扬袖一用力,红衣姑娘便似折翼的蝴蝶般坠入了池水中……
花篮子从芊芊的手中丢掉,芊芊慌张跑去池边,不知所措的看着水中扑腾的红宁:“把手给我,把手给我!”
红宁在水中挣扎了数次,伸手要朝芊芊伸过去,可半途中又假装虚弱的收了回去,狼狈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芊芊心急的站起身,见此场景赶忙凝起法术施法,但冥界的河,并不似人间,以她的仙术根本无法救她出来。
灵力妄想扯她出来,但方碍着水面,灵光就被河水给侵蚀去,毫无作用。
我无奈的揉了揉额角,暗道了两声麻烦。
一道银光捆在了她的身上,芊芊讶然转身,我抬扇往回一拉,红衣女子的身躯便被强行拽出了水面。
“白姐姐。”芊芊惊呼出声,我将女子薄弱的身躯甩回岸上,她一身红衣湿透,青丝半散,一副婀娜身姿彼时更添两分妩媚,湿透的衣裙紧贴在身上,领口半敞,露出半寸雪肤。无力的伏在地上喘息,苍白的容颜上敷了少许红晕,这幅样子,恐怕饶是哪个男子瞧见,都会心疼不已吧。
灵力卷起满地繁花,织就一件锦衣,我收回灵力,锦衣落在了她的身体上,裹住她的身躯,转身吩咐道:“芊芊,将她送回去,衣衫不整的样子,成何体统。”
芊芊反应迟钝的哦了声,扶起红宁凝声道:“我送你回去。”
原以为这场闹剧会就此结束,却不想,不过两个时辰后红宁的丫鬟却来报,说红宁高烧不止,躺在了床上神志不清。
红宁出了事情,子玉自然是最担心的一个,恰逢棋局刚解,他便火急火燎的前去看红宁。彼时见到红宁躺在床上痛苦呻吟,更是一颗心都化了。暴戾的薅住郎中衣领,厉声道:“说!红宁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好端端的发起高烧了!”
郎中哆嗦着拱手:“少、少君饶命,红宁姑娘是因为在冷水中浸泡时间太长,才会导致受了寒气。加之红宁姑娘体质虚弱,才会高烧不止,神志不清。”
“她怎会浸泡在冷水中,嗯?”
丫鬟被他这一吓,一个腿软,噗通便跪了下来:“少君饶命,小的不知,芊芊少君送姑娘回来之后,姑娘就生病了,少君饶命。”
芊芊下意识的往我身后躲了躲,我倒是好奇,这红宁还打算玩什么把戏。
子玉似是顿了顿,低声重复道:“芊芊……”
恰是此时,那位神志不清的姑娘忽地痛苦叫了出来:“别,别推我,我,我怕水……”
这段戏,演的恰到好处,子玉听后立即明白了些什么,黑白不分便大步迈过来,攥住芊芊的手就往屋外扯。“出来!”
郎中还跪在屋中瑟瑟发抖,我见子玉离开,便与令影道:“送郎中回去吧,多给些银两,他也不容易。”
令影道:“属下明白。”
至于床上躺着的姑娘,她既然想装,便给她这个机会装一装。
侍女撩开珠帘,还未出门便听见两人的争执声。
“你明知道红宁怕水,你还推她下去,宋芊芊,你居心何在!”
女孩委屈争辩:“我没有……”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承认,是本少君看错你了,当初你同意红宁进驿馆,原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我说我没有,就是没有!是她偏偏要拉我留下陪她说话,我只是想甩开她。”
“够了!”男人震怒,甩袖道:“我不想听你的借口!宋芊芊,我真没想到你的手段如此高明,你变了,变得善妒蛮不讲理。”
“子玉!原来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女孩伤心嘶吼道,男人咄咄逼人道:“以前不是,现在是了,若不是你嫉妒她,她也不会掉进池中,宋芊芊,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女孩声音颤抖道:“你说我嫉妒她?”悲极反笑,“是啊,就当我妒忌她,我想让她死,故意推她进莲池。行了吧,你满意了吧。子玉,我真后悔,后悔自取其辱的跟你来白雪城,后悔当初,没能淹死她!”
“你。”男人怒极,扬手便要对芊芊动手,芊芊满眼泪水的看着他那只高举的手,他的动作倏然僵住,显然是下不去手。
“你打啊,你有本事,便打啊!”
男人紧拧着眉心,五指收拢,捏成拳头,愤愤的甩下袖子。芊芊自嘲的扬起唇角,字字铿锵:“子玉,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翠鸟冤枉我偷她手镯的时候,你与我说过什么?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原来一个人的承诺,终也会随着世事变迁,烟消云散。”
掌心凝出一只五彩斑斓的手镯,她目光凌厉的将手镯往地上砸了去,手镯落地,铃声清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决然转身离去,子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良久,他才深叹了一口气,俯身从尘埃中拾起那枚手镯,镯子上的彩玉被摔碎了两片,他怜爱的拂去玉上灰尘,眼神里多了些许温情。
“既然喜欢,还要互相折磨,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笑,缓缓起身,道:“喜欢?我从没说喜欢过她,她不是本少君喜欢的菜。”
我沉笑:“是么?”垂下目光,“这枚镯子,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