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无双公子在听闻这句话后,行色匆匆的赶来了驿馆——
“这是今年新摘的玉如意茶,听说是你们白雪城的特产,少君从街上买来的,尝一尝比城主府中的如何?”我有条不紊的提起滚烫的茶壶,给他斟了杯。
他一双噙着血丝的眸子静静盯着我,枯枝般的十指紧握轮椅玉扶手:“你让少君带来的话,是真的还是……“
“真的。”我晃了晃盏中茶水,淡淡清香溢了出来。他激动询问:“是什么,真相是什么!”
我斟酌道:“真相,还没有人知道。”添了些茶叶进壶,余光瞥见他泛白的关节,我不着急道:“但是我要同你说的这件事,比你想要的真相重要百倍,蔓零她或许,并没有死。”
“并没死?”他情绪不安的咳了两声,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端起茶盏,吹开水汽氤氲,“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想用禁术以命换命的时候,因为术法没成功反而遭到反噬?你一直以为你得到的是蔓零的魂魄,殊不知那可能是个假的魂魄。事实上,你根本不可能成功,对着一个不属于她的魂魄施法,只有失败。”
“她没死,那她现在在哪里?”
“城主府。”我淡淡道:“而且不久后就要被你的妻子梵瑛城主给问斩了。”
他怔了怔,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的是……无心,不,怎么可能是她,我看过她的脸,她根本就不是蔓零。”
“你大约还没见过胤娘吧。”我揽住广袖,撂下杯子。令影将胤娘从帘幔后带了出来,他抬头,错愕的拧紧眉,“她是?”
胤娘身着布衣,苍老的容颜布满了皱褶,这般模样,与当年城主府的画像简直判若两人。即便是无双公子,也难以认出。
“奴婢胤娘,见过大公子。”胤娘跪下身,给他重重磕了个头。
他握紧拳头,眸光黯然道:“你便是胤娘?”分不清是喜是怒的昂头大笑了声,“你是胤娘?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胤娘瑟瑟垂首,哽咽道:“大公子,奴婢确实是胤娘。大公子看到的这张脸,并不奴婢的,奴婢当年离开城主府后,城主为了替奴婢隐姓埋名,就将奴婢的脸易容成这样,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认出来。”
“你与她夫妻几万载,难道还不知道,她最擅长的法术便是替人易容么。左右也只是一张脸皮,换了那张脸,你便认不出她了么?”
“我对她多番试探,她都能不露破绽,我甚至亲自问过她,是她自己不承认。将我骗的如此惨,我差点便相信了!”他的眼眶中蓄满泪水,握着帕子遮在唇角,虚弱的闷咳了几声。
我道:“她骗你,固然是有她的理由。”
“你可有确定她便是蔓零?我还是不相信,我不信她这两万年来会这样对我。”
“昨日你命人来送玉叶冰莲,是她暗中相助,才让你随身的童子幸免于难。也就是在昨天,我无意看见了她背上的伤痕,和蔓零一样,乃是天火灼伤。这一点,胤娘可以作证。”我拂袖示意让胤娘说下去,胤娘俯首扣了个头,徐徐道:“两位少主幼年间随老城主前去战神宫祭拜战神大人,途中遭遇天火,蔓零少主被天火所伤,背上留下了大片疤痕。蔓零少主觉得那疤痕太丑,就从来不给人瞧见。奴婢和锦风姐姐一起侍奉老城主的时候听老城主提过,说少主背上的伤痕,像是许多片莲花的花瓣。老城主说,天火留下的伤疤不易消除,这个伤疤,会跟着少主一生一世。”
“恰好,我瞧见的就是如莲花一样的伤疤。即便是巧合,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团扇拂去茶面水雾,我道:“至于是不是她,无双公子不如,自己亲自去验证。”
“怪不得他昨夜要忙着替小五掩护,原来,是她!”无双公子拧眉痛心道:“为何是她,为何偏偏会是她!”
得知自己思念了两万年的心上人便在身边,他的心中,一定不好受极了。但这却是解救无心最好的办法。
是日白雪城的天下起了漂泊大雨,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我的掌心,桃花被风无情吹散,零零散散的铺满了整条鹅卵石小道。
令影呈过来一封书信,信是凤溪鬼君托人带过来的,书信里还夹了一张绘满桃花的喜帖。
“传信的鬼差说,凤溪鬼君近来在操办婚事,请帖分发至冥界各府,一部分还命人送去了九重天与妖族。这一张,是特意送给的君上与……云清主子的。”
“三哥近年来的口味变了,连喜帖都如此花里胡哨的。”我翻开喜帖,上用娟秀小字写上了新娘新郎的名字,以及几句寓意好的诗词,笔墨下还用幻术辟出一块小障眼法,捧在手中瞧着,帖内桃林花开正旺,花叶交缠,花瓣片片精致入微,无以复加。
“君上许是还不知道,凤溪鬼君这位新娘子乃是桃花修炼而成的女仙,故而喜帖也是依着未来君后的喜好所制。加之凡间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说法,所以请帖上绘满桃花,也有百年好合锦上添花的意思。”
我琢磨道:“还有这层寓意,三哥为了这个新娘子可真是煞费苦心了。”缓了缓,我讶然道:“你什么时候也懂得这样多了?”
令影报以一笑道:“君上折煞属下了,属下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况且,属下数万年前也做过凡人。”
“是啊,我怎么忘记了你也是从忘川来的。”合上请帖,我拆开书信,抽出一张信纸。
纸上的笔迹飞扬,一瞧便晓得是三哥的亲笔。
“信上说,他要送本君一个礼物。”我看罢书信,觉得颇为不可思议,“礼物,什么礼物如此神秘,都不曾在书信上说明。”
“约莫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凤溪鬼君处事沉稳,定是怕送信途中出了什么差错。”
这样说,似乎是有些道理。
难得有如此好的天,云清知道我在屋中闷得难受,便言后院有一片雨时花,下雨的时候去看最好。
素手撑开一把油纸伞,伞上正绘着青山远黛,碧水茫茫。雨打在了伞面,氤氲了山色。
“地府有十方鬼君,可惜许多年来十方鬼君有些去应劫了,有些去人家游玩了。常年留在冥界的便只剩下我们五个,我们五个之中,唯有我的年岁最小,所以他们就认我做了妹妹,凤溪鬼君是三哥,虽然百年难得一聚,但与九泉衙门常有书信联系,来往就密切了些。”
我将手伸出去,雨水砸在掌心,溅起水花。
“久仰大名,倒是没有见过。婚期是在……下月十六?”
“请帖上写的便是下月十六。”我沉沉一叹,感慨道:“早八百年前三哥就嚷嚷着要成婚了,奈何那姑娘投胎去了人间,这些年才找到。婚期是定得着急了些,他也许是害怕中间又生了什么变故,让他白欢喜一场吧。”昂头看着灰色的天,“时间过的可真快啊,转眼又是一个八百年。仿佛昨日里三哥还在同我调侃他看中的那位姑娘,今天他就成婚了。”
“你羡慕旁人做什么,若你也想成亲,本尊现在便可传令下去娶了你。”他这话有股子酸酸的味道,我赶忙解释道:“咳,没,我没有羡慕旁人,只是稍作感慨,更何况,成亲这种事是不可马虎的。”
他环住了我的腰,一手撑伞,脸色凝重,“夫人该不会,不想嫁给本尊?”
“不,不会!”我赶忙摆手,支支吾吾道:“我是觉得,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唇角上扬,连笑都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小东西,现在不怕本尊瞧上别的丫头,将你给丢了,嗯?”
我忍住牙齿打颤的冲动,委屈看他:“怕。不过,你若敢跟别人跑了,我一定会寻遍天涯海角追杀你。”
“若本尊,也同你师父一样消失不见,你该怎么办?”
这句话,倒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看着他黯然的眸,呆滞了一会,不知所云:“师父……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手攥住了我的手,他道:“所以,你要握紧了,别松开。”
情不自禁的抓紧他的手,我低低道:“好,我抓紧,一定不会放开。”
雨下了一个多时辰,雨时花早已开的如火如荼,而我的心,从始至终都未曾放在赏花之上。
我近来的记忆倒是越来越差了,脑海里明明还残留着几幕熟悉的场景,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云清总说是我在做梦,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那些不是梦。
黄昏时被派去城主府的探子来禀报,说无双公子去了大牢后便与城主争吵了一番,争吵时无双公子的旧病犯了,吐了不少血,城主惊慌之余命人速速将城中郎中都给请了去。无双公子昏迷时,城主下了一道命令,说是要提前问斩无心。
彼时我趁着雨停的时机在门前打理着几盆被风雨摧残的茶花,一剪剪断了花枝,残花掉进手中。
“自作孽,不可活。”我放下剪刀,用帕子包住掌心残花,淡淡道:“再等等吧,无双公子不会让无心死,即便劫狱,也不用咱们操心。”
“但属下担心无双公子有重病在身,怕是不能做些什么。”令影推测道:“更何况,梵瑛城主也不会给无双公子下手的机会。”
我道:“你以为无双公子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么,一个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的男人,身上固然是要有些秘密的。”
令影不解,“秘密?”
“嗯,就像你大哥啊,当年你大哥不也假借身子羸弱的由头,在京城暗中养精蓄锐,最后一举消灭了你父王三分之二的兵马。猛虎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在装睡。”
这样一比喻,令影恍惚也明白了几分。只是不等他再开口,便听园中又开始闹腾了起来,子玉不顾侍卫的阻拦,抱着一个满身是血迹的姑娘闯了过来。
“白姑娘,求你救救芊芊。”
他怀里抱着的是芊芊,只是前一刻我瞧着她还是活蹦乱跳的,这一刻怎么又将自己弄的满身是血。
“她怎么了?”我伸手撩开她胸前染血的青丝,蹙眉问道。
子玉身边的小厮颤颤道:“回大人的话,少君陪芊芊姑娘出门喝茶的时候遇见了刺客,刺客一剑刺过来,芊芊姑娘没躲过,就被伤成了这样。”
“先将她抱回房中,我想法子给她疗伤。”
令影接过子玉怀中的姑娘,恭敬道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