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天牢，我尚有神识时朦胧见到那名银衣神尊穿过铁牢，大步走过来，将身中剧毒的我从尘埃中捧回掌心，施法替我解毒，大手拢了拢我耳廊前的碎发，薄唇擦过我的耳廓，“染染，本尊相信你，真的相信你……可本尊不能再留你了，本尊想要你活着。”
“你恨本尊也好，怨本尊也好，只要你能活着，本尊别无所求。”
“你有没有想过，神尊那样对你，实则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失去了多少记忆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了，直至九千多道天雷加身后，我才回想起那日，从他眼角滑下，落在我眉心的冰凉。他为我，流过泪……
“你这一劫受了，便该飞升为尊神了，三日前你受劫的时候我就在结界外，我原本想着要去帮你来着，哪怕替你挡两三道也好，但我却被苍梧山的神气挡出了苍梧山，这个劫来的太邪乎了，我从没看见过这样猛烈的雷劫。不过好在你家那位及时赶到，纵然当时你的雷劫已经渡了，但他冲进去，及时给你疗伤也好过你在那结界中不治身亡了。”
翌日谛听特意带了一瓶子的仙丹仙丸给我，言仙丹是阎君从自己珍藏数万年的宝库中拿出来的，无比珍贵，现下是看在我是阎君他唯一的徒弟份上才忍心割舍。
“你受过天劫后的第二日下午，那位尊神才将你给抱回王宫，吩咐了族中医官给你寻了些固魂的草药，又亲自给你上药。不过抱你回来时，他也挺狼狈的，衣袖上沾满了你的血迹，连子梨上神都说，他这样身份尊贵的神尊，平日里是万万不会将自己弄有半分不庄重的，如今也只是单单为了你一人。大爷我之前还以为那位云清尊神只是贪图你的美色，看来，大爷我还真是以孟饮之心度云清之腹了。”
我转着手里的小瓷瓶，沉思一阵，问谛听，“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神仙？”
“两个一模一样的神仙？”谛听替我分析道：“有是有，就像凡人，有一母同胞的兄弟样貌相似，也有互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样貌相似，皮囊这个东西，总会有相撞的。”
“那若是两个人不但样貌相似，连举手投足都极为相似呢？”
“这个是不大可能的，相貌相似的人，心性未必也会相似，除非，是转世。”
转世？
我在天镜山的时候守枯也说过，若不是九曜宫人人都晓得帝晔魂飞魄散了，他还真的会以为，云清是帝晔的转世。
不过，又不可能是转世，云清已经二十多万岁了，帝晔才陨落九万年，这样算来时日却也是对不上。
我收回了满瓶子仙丹，“还有没有别的可能了？”
谛听托腮道：“你忽然问起这个问题，莫不会是怀疑，你身边的那尊神与当年的九曜星宫帝晔大神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想，轻轻点头，谛听有条不紊的理袖子，道：“这个问题当年我上天去求见师父师娘的时候就已经替你问清楚了，我师父说，这位云清大神啊之前一直在云游四海，守在人间仙山中修炼，后来三十三天择选新主，将他给选上了，于是这才将远在人间的他给请回了九重天，执掌九曜星宫，至于后来他去砍穷奇兽被伤的命悬一线一事，九重天也是知晓的。”
“这样说来，云清和帝晔，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心中还是有些怀疑，毕竟，我记起了当年的事情，而云清的出现，太过巧合，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帝晔……
但愿我怀疑的，都是多虑了。
“不但一点关系都没有，半分钱的关系都没有，何况你曾是九曜星宫的人，帝晔陨落的事情九曜星宫人人皆知，如今帝晔的牌位就供奉在九曜星宫内，千真万确，错不了。”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又好奇道：“你何时将云清的家底摸得如此清楚了？”
谛听僵住唇角的笑意，干笑一阵，“其实我呢一开始便怀疑云清的身份，好歹当年你对帝晔有情，他又与帝晔生得一模一样，我唯恐是什么有心人故意幻化成帝晔的样子来接近你，所以万般无奈下，就只好上天去查了关于云清的记载，这不看倒是还好，一看，却是将大爷我给吓了一跳。”
我兀自添了杯茶，抬起杯盏，凑到唇边正欲抿一口，眸子抬起却见云清的身影出现在另一头，彼时恰好施施然的朝着这边走来……
谛听还饶有兴趣的凑近我些，八卦道：“原来云清竟然是当年祖神手下一脉神族的神仙，两万岁便修得了上神，曾在老天君的手下卖过命，甚至连品阶都是老天君亲自赐的，昔日灵海那只九头兽便是他一人砍得。四海平静后他就去了人间隐居，接管九曜星宫还是天帝亲自下旨去人间请上九重天的。这样厉害的神仙，大也不至于冒充别人的相貌……”
“咳咳！”我搂着茶盏，刻意装作咳嗽，抬高嗓音意图阻止他，然而谛听这厢正说在兴致勃勃处，丝毫未察觉他口中的那位尊神彼时已经悄无声息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不过你这样说，我倒是忽然悟出了为何云清当年一直在人间隐居了，说不准正是因为九重天有个帝晔大神与自己长了个一模一样的脸，所以为了避免尴尬，才会选择隐居……”
“咳咳咳！”我咬着牙又干咳了几声提醒他，然他却是口无遮拦的又说出一句：“要不然这两张脸撞在一起，看着多别扭，你说是吧！”下意识的扭过头，目光一碰上云清，便吓得生生从板凳上摔下去。
“嗯，说的也对，看不出来谛听上君原来对本尊的事情如此上心。”云清甚是平静的拂袖，矮身坐下，提起茶壶倒茶，一连串的动作做的格外连贯。
谛听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僵硬的半张脸皮，自知心虚便赔笑的与云清打哈哈，“啊，本上君其实是……很钦佩仰慕神尊大人你，你老人家就是下君的偶像，来，神尊大人请喝茶。”狗腿子般递了盏茶上去，云清淡淡扫了他一眼，挑眉道：“方才子梨同我说，他要去人间逛酒楼，本想要带你一同前去的，可奈何没找到你的人，就先走了一步，你若是现在去追……”
话音未落，谛听却是连人带魂魄都一溜烟的消失在了我面前，我捧着茶干楞在原处，直到他唤了我声“染染”后我才醒过了神。
“啊？”我心虚的应了声，谛听这厢不仗义先跑了，倒是将我留在这里背黑锅了，不知云清方才有没有想多……
他推过袖边多余的那盏茶，淡然道：“你想知道关于本尊的事？为何不亲自来问本尊呢？”
我赶忙摇手，眼神无辜的瞧着他，“没，我只是，和谛听说话的时候提及到了你的身份……”对上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我越来越觉得心虚，鼓足勇气道：“我发誓，真的不是我要谛听查你的，你千万别误会了，我最相信你啊。”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生怕惹他半分多想不高兴，他看了我一阵，倏然唇角勾起个弧度，抬手在我额头前敲了下，“你的性子，本尊还能不清楚么？”
我怔了怔，轻声嗫嚅：“原来，你没生气啊。”
“生气？纵是你真的命人去查本尊的身份，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本尊却着实没想到，你那时，便已经如此信任本尊。”他拿走了我捧在手中的那盏茶，将自己面前那盏热茶换给了我，“染染，本尊倒是希望，你能对本尊多些防备。”
指尖顺着我的脸廓滑下，我垂眸，不大好意思道：“那时候，我没想过要怀疑你，我与每个人接触都格外敏感，唯独对你，我没办法去怀疑你的真假，更何况，你都为我受重伤了。”
“那若是苦肉计呢？”
“苦肉计我也认了。”
话音刚落，他的大手便握住我手腕，往桌上轻轻一放：“夫人这样傻，本尊更加不放心了。”指腹搭在我的经脉上，“背上可还痛了？”
我摇头，“你，还会把脉？”
“本尊与医神下过两盘棋，只会普通的医术，把把脉罢了。”
“你可真是厉害，我之前也和司药仙子学过，那时候我总是生病，俗话说久病成良医嘛，别的没学会，倒学了不少救命法子。”托在下巴上的那只手放下，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胳膊，他抚在我经脉上的那根手指陡然一颤，眉头微微一敛。
“你的胳膊……”我反抓住了他的手腕，掀开了他的衣袖，映入眼帘的是道嫣红醒目的伤痕，仔细看着，像是牙齿咬伤的痕迹，伸手小心翼翼的触碰着伤口，我错愕抬眸，“这，是谁咬的？”
他眼底升上丝丝笑意，稳重道：“谁咬的，重要么？”
我着急道：“当然重要啊，连你都敢咬，你告诉我，我去……我去……”
“你去怎样？”
我挥挥爪子，“我去将他抓到九泉衙门，先千刀万剐了，再扔去地狱，一天给他换一种死法！”眸光对上他眼底的桃花，我微楞，“等等，咬你的是男人还是……”
“是个小丫头。”他缓缓然的挽着广袖，小丫头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击在我身上，我呛住，佯装无碍，可心头却在一直颤抖，低声淡淡道：“你既纵容她咬你了，势必她对你很是重要，那个人……是婧怡么？”
“不是。”他回答的干净利落，我听到不是两个字后更害怕了，“难道你，你看上了别的姑娘不成？”
他屈指无奈敲在了我头上，唇角噙着淡淡笑意道：“看来夫人是真的忘记了在苍梧山的那些事了。”
“苍梧山？”我想了想，的确没想出什么，咬唇喃喃道：“苍梧山也没有别的小丫头啊。”
“是没有别的丫头。”
“可苍梧山就我一个女人，难不成是我……”我字刚刚脱口而出，我便一个恍惚，仿佛记起了什么，晃了晃脑袋，眼前闪过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不会，真的是我吧？”
我不敢相信，戚戚然的昂头瞧着他，咬着唇，恨不得拿毛笔在自己脸上写上大大的冤枉两字。
“夫人若不相信，倒是可以自己来验一验，看看是不是夫人的牙印。”他作势要拉我过去验伤口，我囫囵丢下杯盏，站起身后退两步，“我……也没有咬人的习惯啊……”
“本尊想，夫人那时或许是太饿了，想吃肉了，不过夫人心情豪爽，饿起来，连自己的夫君都不放过。”他俨然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玉指理着长袖，挑眉感慨道。
我懦懦道：“可我不记得了……我一定不是故意咬你的，你为何不知避一避，大可一掌将我劈晕了，也好过让我伤成这个模样。”
“过来。”他朝我摊开一只手，目光温存，我鼓了鼓腮帮子，诚惶诚恐的将手递了过去，他的指腹揉了揉我的手背，浅浅笑道：“左右你是我夫人，被你咬一口也没什么大碍。”语气沉重些，他深情道：“只要，你没事便好。”
“傻云清。”我既心疼又自责的摸着他胳膊，“你坐下，我给你吹一吹……”
他弯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