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多想,掐指一算便道:“我今年二十八万岁了,是不是,有些老了?”
他的眸光愈发黯然,低声重复道:“今年,你二十八万岁,那本神,岂不是二十五万岁?”
“你自然是二十五万岁,再过些时日,就是你二十五万一千岁的生辰了。”
他眉头又紧了紧,“可本神却记得,本神今年方二十四万岁……”
“你啊,一定是这几年总是在外征战忘记了,你的生辰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成仙的那日啊,恰逢佛界召开第二届一十三天佛法盛会,我一出门,便瞧见了……”
不对,不对!我好像说漏了些什么……我赶忙将嘴闭严实了,讶然的捂住嘴,心虚的低头吃饭。他听我突然顿住不说,也没再追问,我惶然的扒着碗中的饭,大抵是太紧张了,一个不留神便被饭给呛到了。
他彼时还好心肠的给我递了杯茶水,关怀道:“呛到了?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我当然知道没人和我抢,只是他最近同我说话时,总是好像别有目的,时常绕的我不知东南西北。
他,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
我晃了晃脑袋,不可能的,他若是想起来了,就不会去问我这些。
人面桃花的热闹观了两日,这两日间看到的稀奇宝物倒是不少,但我要的东西,只有那颗鲛人心。人面桃花有个规矩,凡是压轴的宝物,都不是轻易用钱财能够买到的东西,须得经过三关考核,且要多少代价,都是由红娘来提。
阮灵少君那厢也在虎视眈眈那只鲛人心,第三日来的客人格外多,多半,都是冲着那四件稀世珍宝而来的。
“今日这幻境拢共有三关,每一关环环相扣,你一定要小心,别让幻境迷惑住了,三关之后,才是现实,你一定要记住,三关闯过,才是现实。”子梨捏着我的手,轻声嘱咐道,我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听说往年来闯关的不少,但很少有人能够闯过三关,幻境中如何,我尚还不知道,不过我认为自己修炼了几十万年,以我的功力,至少能做到坚守本心,不被迷失自我。
“今日这四件宝物,皆是绝世珍宝,乃是我人面桃花的镇馆之宝,今日不比价钱高低,只比,有缘无缘。”
馆主红娘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来,其身后是一道门,门内星云流逝,看不见门内究竟有着什么。想要拿到宝物的人,共有三百人,好在,不是很多。
阮灵少君先一步抓住令渝往里跳,余下那些人也都跟着跳了进去,子梨握紧了我的手,携我也一并进了那道幻境。传闻中进了红娘的幻境,每个人见到的景象都不一样,而我和子梨也是刚刚进去,一阵灵裹起寒风,那只原本紧攥我的手便消失不见,子梨的身影也在幻境中消失不见。
我抬起自己的手,看着空空的掌心,愣了一阵才抬步往前走去,黑暗渐渐被光明吞噬,而光明深处,是一座仙家楼阁,玉树琼楼下,坐着一名白衣仙人,仙人彼时正闭着眸眼,运起功力,可功力上涌,却是将他生生逼退了口血。
灼目的红色滴在他的衣袖上,似皑皑白雪中开出的两盏梅花。
楼阁那头大步行来了另一名仙人,我站在白衣仙人的不远处,不过他们好像,都瞧不见我。来人的容颜我识的,正是长清大神,彼时他赶忙来给白衣仙人运功疗伤,灵力融进了男子的后背,他叹了声,无奈道:“你们师徒啊,可真让本尊如何说出才好,一个傻乎乎的为了情爱,刨了自己的心,一个呢,又为了给徒弟续命,连半身修为都可以舍弃,你看看,你现在若不是有佛祖的舍利在身边护着元神,你可就要魂飞魄散了!”
一个傻乎乎,为了情爱刨了自己的心?一个给徒弟续命,舍了半身修为……
他是我师父,难道,刨心的是我,舍了半身修为的,是师父?
“师父。”我恍惚间如遭晴空霹雳,大步的跑向前,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师父的面前,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袖子,可手指却是从他的袖口穿过……我,触碰不到他……“师父,师父,是我啊,我是莲华啊师父……”
师父单手支额,颓废道:“只要,能救她便可,不过是半身修为罢了。”
长清大神摇头道:“你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向来疼爱你这个徒弟,朝夕相处了二十万年,她从小便在你的膝下长大,这种感情,早就已经超脱了普通的亲情。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你对你这个徒弟的情,非同一般,不过是碍于身份,你一直将这段情压制在心尖罢了。莲华为爱刨心的时候,差一点便魂飞魄散了,是你用自己的半身修为做容器,才将莲华的魂魄元神给保住,不过,就算你能护得了她一时,她没了心,也活不久了。”
“不会,有本尊在,就算为她寻遍天下的药,也要护她安好。”
什么为爱刨心,什么活不了多久,我的手在他的衣袖间穿梭,努力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可都是徒劳……“师父,你看看我,我还没死,师父!”
“子梨那个臭小子,真没想到他这样快就变了心,亏我还以为他们两人不过是两口子间的小吵小闹,如今将莲华害成了这样,他可是满意了!”
白衣仙人闭眸,沉声道:“莲华对他用情太深,若非这样,莲华也不会万念俱灭。”
“这混账,你放心,我这就替你将那混小子给抓过来!”
“不必了。”白衣仙人道:“从今往后,本尊不想在九十九重云宫看见他,莲华苏醒后,本尊就带莲华返回一十三天,这九重天,是不能再留了。”
长清大神闻言,无奈长叹了声。
“师父……”
一场雪落,师父的身影与长清大神的影子化作了雪花从我指间流逝,是幻境,对,是幻境……这不是真的师父,这只是一场梦,我没有刨心,师父也没有拿半身修为做容器来给我续命,这些都是假的……
我提裙起身,转身方想逃离出这个幻境,可眼前风卷残云,雪花飘舞的厉害,我的脑中忽然多出了一幕陌生的场面,匕首,血淋淋的匕首,还有掌心一滩血红……
“我把心给你,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我把心给你,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空灵的声音不知是从何处传来,我的心莫名感伤,痛的厉害。刨心,两不相欠,永不再见的字眼在我脑中萦绕,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我皱眉,捂住自己的心口蹲下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都是假的,可我为何还会伤心呢……
冷风吹开重重迷雾,我撑着痛苦的身子,勉强站起身。不会的,子梨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是我等了几十万年的人,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一定不会……
这样想一想,心头总算是好受了些,我趁着身子恢复,踮起脚飞身便朝着幻境另一头而去。缕缕光明复又化作一团黑暗,前路迷茫中有两团烈焰滚滚,独木桥的另一头,是一座耸立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宫殿,这座宫殿,好是熟悉。
天空忽然下起了血色的梨花雨,梨花雨沾衣便消失的干净,我木讷的伸手去接,一片两片砸在掌心,冰凉彻骨。倏然间,一条绳子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眨眼便在我的身躯外缠了两圈,不等我挣扎,绳子便猛地一收,将我收进了那座宫殿中。
红光洒在了我的衣裙外,我眯着眼睛去看四下的摆设,空荡荡的大殿烛光耸立,殿中央是把黑曜石打造出来的宝座,这熟悉的场景,我怕是一生都忘不了。是妖殿,怎么可能是妖殿,我怎么会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不多时,殿外便又传来了阵阵凶兽的怒吼声,地面忽然渗出了鲜血,顺着我的衣裙攀爬了上来,我今日着的是红裙,远远瞧着,像是被水弄湿了衣衫,血色深深贴在袖口,我见状想要运起灵力挣开绳索,但少顷之后,一道银光忽然打了进来,那银光驱散了我身体外的红光,一名满身是血的白衣男子闯了进来,单手执剑,一剑便劈开了结界。
我定神一看,果然,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唯有他。
“子梨……”我一时分不清此时此地,自己究竟是在幻境中,还是在我的梦中……熟悉的场面,熟悉的轮廓与气息,都是二十万年前的样子,分毫不差……
“小莲花……”他昂头,一双清澈的眸子,目光穿过断壁残垣,落在了我的身上。他只手提剑,飞身而来,沾满鲜血的双手用力一扯,缠在我身上的绳索被拽断,他扶我起身,我呆滞的看着他,恍惚愣了神……
“莲华,你怎么了,你有没有受伤?这衣袖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他不由分说的捋起我广袖,原本毫无伤痕的手臂彼时已是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刀刃划破的痕迹,他一见我手上的伤便慌了,扯下自己里袖的布条,替我缠在手臂上。
臂上伤口的血被止住,他忽然将我抱进了怀中,紧紧揽着我的肩膀,低声沉沉道:“还好,还好你没事,是我来迟了,小莲花,是我来迟了。”
他叫我小莲花,他还没有忘记我……
我眼眶内不觉已是大片的湿痕,抬手亦是搂住了他的腰,“我没事,子梨……”
他欣喜,臂上用力便将我给打横抱起,“走,我们回家。”
“莲华,我们回家……”
“他为了救你导致元神遭受重伤,若是强行去历劫,凶多吉少。”
“小莲花,只要你活着,我便开心了。”
如今的他,近在咫尺,他没有忘记我,也不是子梨上神,他只是我的子梨,只是我爱的人。
“子梨。”我昂头看着他的面容,虚弱的唤出声,他抱着我,温柔道:“我在。”
我伸出自己一只沾满血色的手,抚在他的脸颊上,与他怅然一笑,“子梨,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喜欢你……”
他抱着我前行的步伐倏然顿住,不可思议的僵着脸,喉结动了动,呼吸急促道:“你,你说什么?”
我唇边笑意更深,手攀上了他的肩膀,昂头便将自己的唇凑到了他唇边,还是这个温度,冰凉中携着缕缕炙热,我闭上眼睛,就这样无忧无虑的吻着他的唇,未来如何,我已经不愿再去想了,如今,我只贪这片刻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