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也是个苦命人，神仙私配凡人本就是滔天的罪过，何况还要诞下子嗣。”我转着茶盏，浅浅道：“那她现在在何处？”
草木神君摇头：“她的踪影还挺缥缈的，之前我和洛隐神君去捉拿过她，谁知连洛隐都抓不到她，让她给跑了，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
子梨慢悠悠道：“那你和江家，又是怎么攀上关系的呢？”
“江家，那是巧合。”小丫头悻悻道：“当日洛隐和她交手受了伤，我也被伤到了身子，在人间又无家可归的，索性是江家的二少奶奶心善，将我带回了江家，只不过她对我这样好，可我却没有替她保护住她的孩子，反而还任由那些道士将孩子带走，这样做，虽说是为了天地间的大义，可终究还是有失神仙的身份。”
“你也是想用孩子来引出妖孽？”
草木神君无奈道：“那没有办法了，也许只有孩子才能是最后的法子，等将她引了出来，我再带她来向姐姐你请罪。”
“请罪一说，你还是先缓缓吧，她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好对付，若不然你们神尊也不会亲自下凡来捉拿。”
子梨这样说，倒也明白。草木神君垂首丧气的叹道：“都怪我不好，提前没有发现这些事情……”
“现在责怪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先去跟踪那些道士，看那些道士们要将孩子如何处置，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到了孩子。”
草木神君连连点头：“是，小神知道了。”
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化作了一道绿光消失在了我们的眼前，我端起茶盏思纣着妖孽与独孤尧的事情，独孤尧他一直将子梨视为死敌，他想要为当年的事情讨一个说法，证明自己没错。他亦是憎恨天界，从不做没有利益的事情，于他来说，每一件事都可以成为交易。这一次，他又想要什么……
“在想什么呢，如此出神。”他提起茶壶给我倒了杯茶，我怔了怔，缓过神来道：“没，没什么。”
他看了我两眼，没有再追问，勾起唇角轻笑了一阵。
街头都在传闻，晚些时候那群道士要替天行道，捉拿靖城中吃婴儿的妖怪。城东的祭台已经设好，香案上摆满了符纸与朱砂，道士咬破自己的中指，血混着朱砂在黄纸上画出一道道红符。
彼时我正带着小浩儿在楼下玩闹，忽听见两声炮仗，清晰入耳，震得小浩儿浑身一抖擞，本是欢欢喜喜的，但一眨眼就要哭出来。我赶忙拍了拍小浩儿的后背，哄了他几句。
抬头一看城内的百姓都成群结队的往着路那头跑，我好奇道：“他们是准备去看什么热闹，怎么都如此激动。”
老板娘边擦着桌子边道：“他们啊，都是去看道士捉妖的。”
“捉妖怪，就那几名道士，会捉什么妖怪。”
“如今城中已经是人心惶惶，有些希望总比没有的好，前两个月的时候，我们是亲眼看着妖怪把人家的儿子抢走，这抢走的孩子，听说后来都会被剥皮抽骨。”
婴儿的血可以用来练功，而婴儿的皮肉，则是疗养伤疤最好的东西，剥皮抽筋，想想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小东西在我的怀中睡着了，我站起身子，将小东西送上了楼，本打算将小东西放在床上让他自己睡着，而我出门也去凑凑热闹来着，但一推门，视线便落在了桌上那两张红的灼目的请帖上。
我收拾好了床榻给小东西睡下，转而去看那两张请帖，展开一看，正是冥府送来的，轮回殿的上君大喜，但凡是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道喜，想当初我去冥界取走小玉魂魄时，上君便已经提前告知了我，此番子梨历劫归来，两道请帖就一并送了过来。仔细一看这吉日，是在三年后。
“冥界送来的请帖？”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手上一抖，吓了一跳，合上请帖抚平慌乱的心：“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是你看的太投入了，所以你没听见我回来了。”
我弱弱的搂着请贴询问道：“你去办完事了？我还以为你又要等到天晚时才回来呢。”
“只不过是去见了几个旧相识的神仙罢了，说完话了便回来了。”他兀自提了茶壶，自斟了杯。
“听说今日那群道士要在城中设祭坛捉妖，你要不要也去看一看？”
他反问道：“你去不去？”
我道：“自然，若是她出来了，我倒是可以一举将她拿下。”
“好啊，那我就去给师姐打打下手。”
打下手这个借口用的好，我方要转身回去继续看书，但他却忽然捂住了肩膀，吃痛了一声。我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关心道：“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无妨，只是忽然有些痛罢了。”
我瞧他的脸色泛着微白，手上稍稍用力便扯开了他的衣襟，雪白的肤色上有一块伤痕泛着青紫。他没有预料到我会这般粗鲁的对他，警惕的皱了皱眉头，红着脸道：“莲、莲华。”
视线落在他肩头背上无数条瘢淤上，我一时心中冉冉升起了酸苦，指腹颤颤的抚上他那些伤，声音不稳的出神道：“这些伤，可还疼了？”
他起初微愣了一阵，后来才反应过来，低声道：“傻……”顿了顿，续道：“这伤，早就不疼了。”
纵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伤，可目光撞上瘢淤的那片刻，我似又想起了师父当年同我说的那些话，他说，子梨的一生命运坎坷，成仙路途本是漫漫，但因着我私自渡给了他万年的修为，逆了他的命，便注定，此后他的路不好走。师父说，他一生里，有太多次，命都是从别人的手中捡回来的。
看着这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我才明白，师父话中的那些真谛。欠下的，终究是要再还的。
我闭目凝起掌心的灵力，灵光洒在了他的肩头，替他一点点修复好肩头的伤痕。
是历劫方归来，修为还没有恢复么，怎么连这点小伤都无法给自己疗伤……
戾气从他的体内被我缓缓驱散，我收回法术，红着脸转过身去，囫囵道：“你，先自己穿好衣裳吧……”
他无奈的扬起唇角，如此淡然的模样，倒不像是子梨。拢了拢自己的衣襟，他低声问道：“怎么，怕了？”
我佯装平静，“没，我怕什么。”
他沉笑：“这便是身为战神的代价，做战神，似乎天生便是战死沙场的命。”
“别这样说。”我握紧双手，心中越来越紧张。
他续道：“不过这没什么，我不怕战死沙场，我无牵无挂，是个孤家寡人。想来，我这个战神除却平日里还能打打架之外，也没有旁的乐趣了，若是有一日，连打架都打不动了，那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无牵无挂，孤家寡人，是啊，从二十万年前开始，你就已经成了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了，你放下了一切，忘怀了所有。
“也许，纵然你无牵无挂，可这世上，还会有关心你的人。”
“众神只道我了无牵挂，没心没肺，谁又会来自讨无趣的关心本神这个废柴上神。”
我攥着袖口道：“你看你威名在外，有那么多女神仙喜欢你，怎么会没有呢……”
“他们喜欢的，不过是战神这个名号罢了，若我不是战神，她们便也不会纠缠着我不放。”
我惶惶然的提起茶壶，倒了杯茶，“也许，有人会喜欢你，无关身份，无关风月，只是单纯的喜欢你。”
“若真有那么一个人……”他忽然沉下声，良久才续道：“我必会以命护她。”
思绪辗转回到许多年前，他冒着差些被打的魂飞魄散的危险，孤身一人前去妖殿救我，彼时我抱着他满身是血的躯体，哭着与他道：“为何要这么傻，你不该来救我，你伤成了这样，让我怎么救你，子梨，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你要一辈子陪着我，你还要娶我啊，你不能死，不能死！”
他抹掉我眼角的泪水，亦是紧紧抱住了我，身上的梨花香与血腥味交缠，格外不是滋味，“傻丫头，我不来救你，谁来救你？”
“子梨，你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说过的，不会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我不会走，小莲花，我还要等着你长大、做我的新娘。”他羸弱的猛咳了两声，血顺着他的唇齿溢了出来，他费尽力气的扯了扯唇角，冰凉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容颜：“莲华，我说过，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此生都会对你，以命相护。”
以命相护四个字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美好，那时候妖殿外下着血色的梨花，他抱着红衣胜血的我，一步步离开了妖殿，我满心酸痛的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前，看着他憔悴的容颜，视线渐渐模糊。
后来我一直在后悔一件事，若是当时知道那是最后一眼，我一定不晕过去，就那样躺在他怀中，看着他，将他的轮廓深深印在心中，永生永世，都不忘记他……
撩开珠帘，玉珠碰撞声清脆徐徐，我走进了内室，手中握着半凉的茶盏，心头痛若锥心，回不去了，那些事情，终究是回不去了。
——是夜。
城东的风声猎猎，掀起符旗重重，道士们立于祭台之上，香案前供奉着一尊神位，燃上香火，篮子中孩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大，祭台下围满了百姓，台下摆了一圈蜡烛，烛火盈盈，拉长了台上众人的影子。
道士们在台上念念有词的闭上眼，我与子梨拨开人群，勉强挤了个前排。今日风大，冷风冻得幼儿哭声不止，那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女孩儿罢了，未必能够经得起如此折腾。
扬袖抛起一团黄纸，道士一口酒含在口中，提剑便将黄纸插入了桃木剑上，喷出口中的酒，片刻间酒水染上黄纸，陡然生起一道火。
台下的百姓们看的目瞪口呆，只不过此等法术不过是道士修炼最简单的一种，想要拿出来捉妖，简直是个笑话。
道士们在台上作威作福了良久也不见妖怪来，于是便开始自夸道：“你们看，咱们这一来呀，那些妖怪就不敢出现了，那妖怪怕了！”
“是啊，咱们是何许人也，咱们终南山的道士也是抓鬼捉妖的活神仙，不管是哪一路的小妖，只要敢出现，都得死！”
“来呀，何方妖孽，有胆子现身，我等就有胆子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