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番外、美人若迟暮,我为你点灯
小月球2020-07-31 13:4012,241

  烈日炎炎,夏天的热气蒸腾,使人浮躁。有着年月的小区往往绿荫浓密,桔梗社区的一角,一个戴着大大的墨镜、穿着绿色连衣裙的女人把手中的传单卷成了一个卷,毫不留情地对着身边的人脑袋上就是一下:“小郑,你说你是怎么办事的!我都说了我就要这个小区,这个房子!你还给我说什么其他房子,什么老房子值不值的,你款姐我是缺钱的人吗!”

  小郑委屈:“款姐,不是的,我真的只是关心你而已。”

  林款气得灌了两口刚买的冰镇可乐,抬手又要打。小郑赶紧躲开:“款姐,别介,你看你那一瓶都是冰块,你来一下我脑袋就开花了!”

  林款深吸一口气,温柔地笑:“你还挺珍惜自己的小命呀,我告诉你,我就要这个房子,拿不到这个房子,你的小命就没了!”

  小郑委屈:“这也不怪我呀,是屋主前两天还说要租出去,怎么就突然变卦了呢?不过款姐,真的,人家都答应退给咱双倍定金了,算了吧。”

  “什么算了吧!”林款提高音调,“你款姐我就不是算了的人!”她理理衣服,一摆手,“小郑,上!”

  林款8cm的高跟鞋踩在老房子的楼梯上,一楼,并不算太累,但是清脆的嗒嗒声简直刺耳。然后就是更加聒噪的咣咣的砸门声。小郑头疼地跟上前,小声地说:“素质素质,款姐,素质。”

  林款了然地点点头,在门开的时候对着显然刚睡醒的小哥说:“素质先生是吗?你好,我是林款。”

  她对上那双曾经那么熟悉的、明亮的眼睛,一时怔住。

  气氛诡异地僵持了一会,素质先生说:“哦,是吗?林款,你还是那么彪啊。”

  这只是一个很老旧的工商局家属院,里面家家户户安了空调,嗡嗡声不绝于耳,附和着热浪腾腾。有时候温度开得低,窗户会罩上一层薄雾,从毛茸茸的玻璃看出去外面,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普通的蓝绿色防盗门,连个对联都没贴,小广告一层一层全是开锁倒卖二手房的,似乎从来没有人揭过,厚厚一层,花花绿绿,斑驳不已。

  林款一时失语,她的目光渐渐下移,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沈泽夏好整以暇地抱臂倚在门框上看她,丝毫没有一点前男友该有的大度。小郑关键时刻还是顶用的,他干笑着出来打圆场:“要不咱们进去聊?这天还挺热的。”

  走进去,这间房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坐在自己曾经无数次眷恋的真皮沙发上,林款甚至觉得自己的肌肉下意识地放松了,有些人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得怎么陌生,曾经的亲密身体会记得。

  “所以,两位有何贵干?”沈泽夏推推金边眼镜,藏蓝色的大背心下面是红色棉麻大裤头,脚上的人字拖和当年林款送的款式相同。林款有些恍惚,小郑推了她好几下才反应过来,有些抱歉地笑笑,起身说:“不,没事了,打扰了。”

  她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如此淡定地在前男友面前说出我想买你曾经住的房子,因为那里有我很好的记忆?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起身狼狈地一手把包抓起来,刚要走,却发现包被抓住了。她回头,沈泽夏眼里有浓浓的不满,嫌弃地把手松开:“你能不能再没出息一点!我听说你要买这个房子,才让你进来的,现在你见到房主就跑,你可真有诚意啊。”

  林款努力辨别他的表情,这个总是脾气很坏的男生也已经长大,嘴角有了胡茬,脸上棱角变得更加分明,他瘦了好多,却还是那副样子,一点皱纹都没有长出来,看着他气鼓鼓的脸,林款觉得有点好笑,他倒是一点都没变。

  把包放在桌子上,林款坐在沙发上,身子已经全部陷了进去,打趣道:“小眼睛就是好,那么多年一点皱纹都没长。”

  沈泽夏“呵呵”一声,忍不住回嘴道:“比不上您老日子舒坦,身宽体胖。”

  林款眨眨眼,轻咳一声,心里暗忖这家伙战斗力上涨了。毕竟不再是当初那种无所顾忌的关系,林款直奔正题,从小郑手里拿出来合同说:“沈先生,那个,我没想到您那么有本事的人会留在我们会安这个小县城,我真是为父老乡亲高兴啊,我相信就凭您的高超医德,我们会安死亡率一定会创新低。那个啥,您以后是就在这里发展了?”她本想着等沈泽夏说过不是后,顺着提出买房子的事,没想到沈泽夏看着她勾起一个邪恶的笑容:“本来不是,现在是了。”

  林款的笑脸都递出去了,听到后一句话脸上一僵:“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小姐,我们好像不是必须告知生活细节的关系?”沈泽夏骨节修长,白皙瘦削的手拿起桌子上没有喝完的可乐,酷酷地往嘴里送,冰凉的感觉并不是自己原来放在桌子上很久的温度,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对,他轻微皱眉,想吐出来,但是看了林款并没在意,默默地咽下了。

  “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林款说着起身就要走,她在沈泽夏面前一向比较霸道,也只有在他面前才能卸下一切心结,完完全全地做一个小女生。

  “我可以租给你,不过只能是侧卧。”

  “不让我睡主卧,我就半夜爬你床!”

  “你!林款,你是个女孩子!”

  看着面红耳赤的沈泽夏,林款笑了,这些在周昱川面前不值一提的小伎俩在这个单纯的男生面前都是核武器级别的。她得寸进尺地凑近说:“是不是说我以身相许,你还可以免了我的房租呢?”

  沈泽夏通红的脸颊立马黑了下来,他一双黝黑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轻笑一声:“所以你也是这么对别人说的吗?你这些年过得挺好啊。”

  被一个大男人拎着脖子扔出来,林款真是活了二十多年第一回。她不敢置信地从墙上弹跳起来,刚要蹦过去,门已经重重地关上了。林款气极,一脚踹在他的大门上,踢得脚疼痛不已,眼泪一下子就泛上眼眶。不明所以的小郑在一边轻声问:“款姐你没事吧?你们认识啊?”

  “呸!不认识,谁认识这个男人,谁倒了八辈子血霉!”林款不解气地又吐了一口唾沫,走出楼道的时候,看到一楼窗户边有一个人影伫立。

  沈泽夏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款对自己指手画脚,咋咋呼呼,冷冷一笑,两只手缓缓在胸前交叉,然后,突然掰着眼皮做了一个鬼脸。他在林款扑上来砸窗户之前,快速拉上窗帘。

  果然,林款已经气得要拿砖头冲进来了,要不是小郑拦着她,早就辣手摧花了。听着林款远去的声音,沈泽夏得意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他长得十分和善,就算不说话的时候脸上也自带三分笑意,可是在林款一脚进来再次搅乱他的生活后,那天生的笑意里慢慢浮上冷酷的讥讽。

  他曾经一点都不知道周昱川的存在。大二招新前,碰巧他打辩论赛,凭借沉稳的台风、出色的口才、超强的逻辑令校队一路胜出,把这个医科理工学校的辩论队打出了名声。

  招新那天,只是一个副部长的光杆司令也要坐在太阳下等着。

  他性子沉静内向,不喜欢咋咋呼呼,看着社团其他成员卖力,他便去了超市的小卖部为大家买水。五个人,他拿了四瓶脉动,却怎么都找不到百事可乐,结账时看到手里也拿了一瓶百事可乐的林款。白净的女生脸颊微微闪烁着金色的光,细微的绒毛和额角淡淡的汗都在映衬着她闪烁的大眼睛,可能是因为眼睛小,沈泽夏一直都会对大眼睛的人多看两眼。

  那天外面热火朝天,小卖部开着吊扇,扇叶一圈一圈追逐着光影,在阴凉的屋子里发出轻微地声响。似乎外面有人叫了一声“款姐”,刚刚还文静如美玉的姑娘十分粗犷地喊了一句“你他妈闭嘴”,拿着可乐纵身一跃跳了出去。收银的老板看着快空了的放口香糖的筒嘀咕着说:“忘拿益达了。”鬼使神差,一向自扫门前雪的沈泽夏不受控制地拿过,冲出门,对着那个碧绿色格子裙子的背影喊着:“同学,同学!款姐!”

  林款对这个称呼十分敏感,她立马回头,怒目而视,看不到熟悉的面孔,她的瞳孔有一刻迷惘。

  沈泽夏又喊了一声“同学”,他紧张地看着林款的眼睛渐渐在自己身上聚焦,迸射出一小簇惊艳的光,挂着坏笑说:“什么事啊帅哥?”

  舔了舔嘴唇,沈泽夏伸手给她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莫名其妙地说:“你的益达。”

  林款并没有像广告里一样嫣然一笑,回头说“是你的益达”,而是惊喜地跑过来:“是吗?对了,我刚才还忘了一个钱包,里面有挺多钱的去哪了?”

  沈泽夏怔住,他正不知所措,小卖部老板跑出来对着他大声喊着:“你怎么回事,你这学生怎么那么没素质呢,不知道付钱吗!”

  沈泽夏傻眼,他求助地看向林款,希望她能解释一下,可是林款身边的男生把益达塞进他的手里,说:“和我们可没有关系哦。”说完拉着林款走了,虽然林款一直回头看自己,却始终没有回来为自己说一句话。那一次,是林款第一次为了周昱川伤害自己。

  送走最后一个挂号的病人,沈泽夏疲惫地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鼻梁,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已经五点了。眼科本就病患多,他又是出过国的精英医生,自然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不忍心让他们多等,一天下来连个厕所都没上两次。一天水米未进已经让他十分憔悴,先去个厕所,然后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呆,大脑休息片刻,他起身决定今天还是在家泡方便面吃好了。

  腿上的肌肉不适应站立,他缓慢地走在空旷的走廊里,窗外浓烈的晚霞烧了半边天,有凤凰花开在二楼的街道旁,缤纷灿烂一片,呈现冠冕色彩。

  良辰美景,沈泽夏伫立许久,少了林款,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说话的欲望。不是没想过挽留和原谅,他知道自己才是最适合林款的人,他最大的遗憾,就是她的遗憾与自己有关。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一个号码,林款的咋咋呼呼的声音立马从手机里蹦出来:“干什么你,忙着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么闲啊!”她还在记恨自己当时把她赶出来的事。

  两个人都是长情的人,一个手机号可以用几十年不换,沈泽夏曾经无数次用手指在这个数字组合上流连,今天终于打了出去。

  积压在心底的雾霾瞬间散去,他不自觉地笑起来说;“你很忙啊,真可惜,本来附近开了一家新的火锅店,还想带你去尝尝呢,不去就算了。”

  “我才不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肯定是有事求我,你说不说,不说我不去。”

  “是是是,我有事求你,我求你可千万别去,我就是意思意思,你去了我还得请你,我图什么呀,我自己吃最好,什么毛肚肥牛一打一打地上。”精神一振,沈泽夏走到停车场,停在自己的甲壳虫前。

  林款比以前矜持了点,当然,只是一点,她哼哼两声,又问了一遍:“那为什么是我,我们难道现在是一起吃饭的关系吗?”

  “因为我只有你这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沈泽夏看向空无一人的停车场,晚下班一个多小时,可以收获一场清净。

  曾经每一节课下课他都是走得最快的那个人,因为不想和那么多人一起挤。走得最快的一定是孤独的,他也忘记是哪一节选修课,突然被那个小干事拍了肩膀,回过头时看到那一双璀璨的大眼睛,亮晶晶,湿漉漉,圆滚滚,刚出生的小狗一样可爱死了。平时在辩论队的时间并不多,只是知道自己队里有一个活泼的小姑娘名字叫林款,还没有说过话。

  林款满眼惊喜,笑着说:“学长你也选了这节课啊。”

  沈泽夏萌动的心早就收敛起来了,他礼貌性地点点头,老师走进来上课。没有课间,他不知道背后的女生在做什么,一直嘻嘻哈哈小动作不停,睡觉都睡不好。他心里不满,气愤来得比平时更凶猛一点,放学时拔腿就走。林款也“嗖”的一下跟上来,依旧笑嘻嘻地左一个“学长”又一个“学长”的叫着,不停地聊着一些生活小事,好像一点都看不出来沈泽夏的忍耐。

  走到宿舍楼下,不等沈泽夏开口,林款哈哈大笑着说:“学长你到了,我这个护花使者还不错吧,快回去吧。”说完就流星大步地离开了,剩全程没有一句话的沈泽夏愣在当场。

  夏季在春末蠢蠢欲动,爱美的姑娘们穿了长长短短的裙子像花瓣浮沉在半空里,纷纷扰扰,他的眼睛定格在那个绿色背影上。

  再次上影视鉴赏课的时候,沈泽夏开始偷偷用眼睛寻找那个姑娘,瞅了一圈也没看到,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失望。他破罐子破摔地坐在最后一排,眼看快上课一个姑娘小炮一样冲了进来,她张望一下,眉开眼笑地坐过来,还随手递过来一个大芒果,说:“谢谢学长,还给我占了位置,你真好。”

  沈泽夏默不吭声地看她拿小刀在芒果尖画了一个十,十分熟练地把芒果肢解,还用刀尖挑了一个正方体递过来。刀尖上的芒果不小,但是用嘴衔住时还是感觉到了刀尖的锋芒,心里有细小的紧张,伴随着芒果进入嘴里咀嚼出的甜蜜汁液,像极了那一只雪白的手凑近时心里微微出的汗和躁动。

  第三次沈泽夏为林款占座已经成为心照不宣的事情,这一次她也是带来了一只芒果。清甜的气味充斥着味蕾,后来总被沈泽夏拿来形容初恋的滋味。

  “肥牛,毛肚,豆腐皮,鸭血……”沈泽夏每点一个都要看一眼林款,他不知道林款的喜好有没有改变。可是林款却每听一个都把头更低一点,自己爱吃的菜,他都记得,他到现在都记得。

  最后问了一下林款还有没有要加的,看她摇头,把菜单交给服务员。沈泽夏拿起水壶把餐具清洗一遍后递给林款,自己又清洗一套才开口:“以前不常出来吃饭,点的都是跟你学的,你要笑话就笑话吧。”

  “切,我是那种挑刺儿的人吗!小人之心!”沈泽夏一句话打破她所有愧疚,忍不住嗤之以鼻。

  沈泽夏笑着拿出手机开始看一些东西,林款默默地用手抠桌子,两个人沉默的时候却不觉得尴尬,有一点老朋友的默契——虽然他们曾经一直热闹。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林款已经或大或小地参与了几次比赛,同时收获了一个男朋友。男生是篮球队的,等到与世无争的沈泽夏知道后,他们已经分手了。看着在自己面前十分淡定的林款,沈泽夏觉得稀奇,一般情侣分手不都是女生沉不住气得多吗?

  沈泽夏闷骚,但他有一颗求知的心,在一次比赛结束的庆祝会上,他找到发酒疯的林款,把她拉到椅子上,照顾喝多的她。林款人来疯,离开了人群变得很安静,沈泽夏以为她累了,笑着打趣说:“怎么,疯累了?”

  林款突然就哭了,她的眼泪小瀑布一样喷涌,但是脸上却非常平静,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难过,她哭着把周昱川讲给沈泽夏听,最后她说,所有人都知道我失恋,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爱的是谁,没有人会知道我爱的是谁,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对这个人抱有希望,学长,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沈泽夏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听到林款这样爱一个其他人时心紧紧地揪在一起,很疼很疼,这种疼和知道林款谈恋爱时的空是不一样的。他默不作声地拿来林款的手机,在联系人那里找到周昱川的号码,打过去。他揪起意识混乱的林款,对她说:“跟着我喊,周昱川是猪!”

  林款大声喊着:“周昱川是猪!”

  “周昱川是傻逼!”

  “周昱川是傻逼!”

  “周昱川我草你妈!”沈泽夏看着林款盯着自己不说话,知道自己也是喝多有点失态了,他尴尬地换了句话,“周昱川你去吃屎吧!”

  “神经病,林款你他妈是不是想死了,你和谁在一起呢,操!”周昱川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林款不知道,还在跟着喊:“周昱川你去吃屎吧!”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完就跌坐在地上,蜷缩在一起喃喃道,“周昱川我爱你。”

  沈泽夏一直很有绅士风度,他把当初跟着林款学的顺序把菜放入锅里,等待的时候好奇地问:“听说你出国了啊,怎么没两年就回来了?”

  林款噘噘嘴,眼皮耷拉着,她在沈泽夏面前总是很真实:“你消息挺灵敏啊。”

  “以后怎么打算的?”

  “我挺喜欢销售的,准备玩两年就去当领导。”

  沈泽夏笑,目光里有些欣赏她的自信,不由得称赞道:“你一直都很有想法。”

  林款的手指慢慢地拨拉着菜叶,心里五味杂陈,和周昱川在一起时,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自己。在他面前,自卑和懦弱的性格被无限放大,林款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可是在沈泽夏面前,自己一直强大自信,能力非凡。她笑言:“你身上可能存了我年轻的精气,现在我一靠近你,就有自信。可是我其实很平凡,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现在我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只有你了。”

  沈泽夏面容认真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他说:“不管怎样,你都还有我,我一直是你的观众,我都会背你的qq号了,你的qq签名、你的网名头像,我都一直偷偷看来着。”

  “欧操,你视奸我,你怎么那么猥琐啊,你干吗啊真是,多掉价啊,你干吗这么做啊!”林款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激动,她紧紧皱着眉满是不理解,她想不出沈泽夏这么一个云淡风轻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沈泽夏用漏勺把肉捞出来,两人一人一半,他不喜欢吃调料,用筷子在雪白的碟子上夹起来,一击即中,他抬头轻轻一笑,他说:“没办法啊,怕失去你的消息。”

  好像真被伤了心,也可能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林款意识到周昱川可能这辈子都和自己不一样后,彻底和他断了联系。自己不主动,才发现周昱川根本不会找自己。如果她不厚脸皮,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继续,都是她死撑。

  女人的心理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她们投入时是全身心的,放弃时也必须找另一个替代品。沈泽夏简直是送到口中的肥羊,林款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目标放在了他身上。

  沈泽夏是个欠的,本来自己一直在人家姑娘面前晃来晃去,姑娘主动了,他反而拿起架子。选修课都不一起上了。这一下子更加坚定了林款的决心,她每天都跑去陪沈泽夏一起上课,在他晚上自习回来后陪他走一段路,把一天的有趣的事情,学校最新的八卦讲给他听。

  沈泽夏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她那么小的脑袋瓜子可以装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她可以敏锐地捕捉到所有的最新动态并且唾沫横飞地讲评,引得一路上不断有人探来好奇的目光。她手舞足蹈的时候充满自信和幽默,脸上神态满足而得意,对一切事情充满戏谑,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雅。她站在哪里,哪里就是舞台。

  “你在想什么?”

  沈泽夏回神,刚要回答,林款贱兮兮地笑着说:“你睁开眼。”

  沈泽夏没反应过来,说:“我睁开了啊。”

  “你睁开眼再和我说话啊,你睁开啊~”

  “……”沈泽夏眯着小眼睛,觉得自己想要打女人的冲动又来了。

  “哎,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怎么觉得当时你一直挺不待见我来着?”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真的对我有一点喜欢的?”

  周昱川的事两个人心知肚明,林款利用沈泽夏的事也昭然若揭,两个人现在作为往事聊起来,依然百无顾忌。

  “大概是在你当了会长以后,发表演讲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抬着头看你讲话的时候,我觉得你真他妈帅啊。”

  沈泽夏心里一动,刚要说话,林款又继续说:“哎,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去你班上找你的时候,我从最后一排问到第一排沈泽夏是谁都没人知道,我只好换了策略,问第一排那个小胖子说就是那个眼最小的人,他立马反应过来,说沈泽夏啊那不是我同桌吗!哈哈哈!”

  小眼这个梗已经被林款玩坏了,偏偏她还乐此不疲。

  沈泽夏二话不说,又要上前拎她脖子,林款矫健地一弯腰躲过去,沈泽夏不甘心,逮住她,钳制住她的胳膊,伸出手,面无表情地使劲咯吱她。林款没料到他还是那么幼稚,笑到快歇气,一边笑一边骂:“沈泽夏我去你的,你能不能别那么损,卧槽!”

  沈泽夏任她骂,越骂手上越不停,林款对着这么一个臭石头讨好求饶都不管用,只好放绝招:“你再咯吱我,我就不理你了!”

  沈泽夏哼了一声,把她拉起来,扶着她坐好,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一吻,两个人都愣了。

  沈泽夏尴尬地坐在一边,两个人面面相觑,他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说:“对不住,情不自禁。”

  沈泽夏太好了,好到自己和他站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觉得自己拥有了舞台。林款很喜欢在他面前的自己,开朗大方,幽默自在,生活一下子亮堂了很多。可是她不敢也没有资格再去打扰沈泽夏的生活,也从不敢妄想他对自己还有情谊。她低下头,心里却有些欣喜,抿抿嘴唇,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哎呀,快点吃快点吃,都煮得不好吃了。”

  火锅沸腾,咕噜咕噜地翻滚着,热火朝天下两个人之间的情愫暗生,暗流汹涌。

  林款追得不走心,与其说是追求沈泽夏,不如说是需要一个人聊天,后来她觉得这样下去对沈泽夏不公平,便停了下来。沈泽夏晚自习下课后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只是张望了一下,径自走开。

  林款窝在寝室里追剧,她有点想念周昱川,失落感无处不在,她的决心摇摇欲坠。短信进来时,她的心有一秒钟的窒息,抓过手机,发现是沈泽夏,内心有点失落,看都没看就扔在了一边。洗漱后,林款才拿过手机,沈泽夏说林款你下来一下。她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急忙趿拉着拖鞋下楼,本以为不会有人,看到那个站在大树下静静等候的人时,心里愧疚。

  “不好意思学长,我刚才睡着了,刚醒刚看到。”林款对沈泽夏撒谎信手拈来。

  沈泽夏黑着一张脸说:“没事。这是下星期比赛的资料,你整理一下。”

  林款瞅了瞅,纳闷没看到有资料,沈泽夏掏出手机打电话说:“对,把那捆资料送到林款宿舍下面。”

  他挂掉电话,一言不发,气鼓鼓的,林款有些歉意地没话找话说:“哎,学长你看那个人跟你穿的同款哎。”见沈泽夏看过去,她立马吹捧,“不过没你帅,你在我心里是全天下最帅的人,我的心被你占据了。”

  沈泽夏表情缓和了一点,随口说着:“明天我们院里有聚餐,好像有你游瑰学姐,你去吗?”

  “学长你去吗?”

  沈泽夏点头。

  “我可以当个人家属去。”林款总不忘调戏一把沈泽夏,其实这些都是她从周昱川那里学来的把戏。这也是她比较矛盾的一点,她总觉得沈泽夏面前的自己很好,但只有情绪真实。

  沈泽夏红了脸,轻咳一声说:“突然想起来室友让我带饭,我先去了,怕他饿死。”

  慌乱的背影有一点可爱,但林款无心欣赏这份可爱,她低头看着手机,心里满是无奈和疼,周昱川你就一点都不在乎我?看到送来的资料后,林款是真的要哭了,厚厚一捆,男同学热心地说不用看了,有二十多斤呢。学长你确定你刚才说的没事是真的没事?我住六楼啊!

  大战在即,林款每天抱着一摞资料跟着沈泽夏上自习,她说像抱着一个娃,还使劲悲情地渲染了一番自己的苦,沈泽夏嘴角勾起一抹不知名的笑,说:“小惩大诫。”

  林款没听清,还跟在后面咕咕哝哝,沈泽夏转身一把都抱在自己怀里,说:“好了,娃我抱着行了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歧义,林款发愣,沈泽夏看她一眼:“怎么,还想让我抱你?”

  “不不不,我自己可以我自己可以。”林款急忙摆手,脸涨得通红,沈泽夏继续往前走:“乖乖的,这次辩论赛学校很重视,赢了对以后很有利。”说着又恍若不知地说,“或者你想要我当奖品也可以。”

  林款一声“嗯”了一声,又二声“嗯”了一声,走到会议室门口,沈泽夏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小傻瓜。”

  林款如遭雷劈,目瞪口呆地看着昨天还和她掐架的学长娇羞地跑了进去。

  大赛当天,林款十分紧张,她紧张地想要怎么自然地输掉比赛而不被人看见,可是她的作用太小了。沈泽夏就像一把出鞘的剑,犀利、风趣,咄咄逼人时眼睛还充满善意,他在整场说相声一样坦然自若,璀璨得挪不开眼睛,再加上主场优势的加分,他们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当主持人宣布胜利后林款就想着不知道沈泽夏会怎么办,一定要躲开。

  没想到双方辩手握手示好后沈泽夏突然回头在她嘴上啄了一下,脸上有大男孩的得意和调皮,全场轰动,老师都笑着鼓掌祝福,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可是沈泽夏那么耀眼,给了她一双太漂亮的水晶鞋。

  看着观众席上黑脸的周昱川,林款心里有那么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释然,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下周昱川,不再纠缠,她的心感到安宁。

  就着冰啤酒吃火锅,酒不醉人人自醉,林款和沈泽夏默契地一起回去,一起打车到了工商局的家属院。打开门,老房子特有的阴凉扑面而来,林款踢掉高跟鞋光着脚丫子跑进去,快乐极了。阳台门已经被拱开,以前带的小院子上的草坪都被铺了水泥地,小狗沈英俊在笼子里扒拉。林款欢快地把它放出来,可是小狗却冲她不友好地叫唤,看到沈泽夏时才撒娇似的放低了声调。

  林款噘嘴:“没良心,自己的主人都不记得。”

  沈泽夏拍拍小狗的脑袋,似笑非笑地说:“一走就是三年的主人,指望你,饿都饿死了。”

  他是一点都不宽容大方,什么话都明里暗里地埋怨。

  林款把嘴噘得老高,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该表现出什么情绪。她抬头望天,保持一个思考者的姿势,那是一个刻意的角度。沈泽夏看不清她的面目,忍不住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打量,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怎么就那么狠心,可是看到她眼里璀璨的星光和深潭似的波光,他放下了手,放弃了挣扎,他不会再问你和周昱川现在怎么样了,他觉得自己也是有点骄傲的人,他一屁股坐在阳台里的地砖上,把英俊抱在怀里,轻轻摩挲,他念叨着:“英俊啊英俊,你什么时候能等来你的美丽。”

  林款站成了一尊雕塑,她不敢回头去看那个柔弱又稚嫩的大男孩,脾气那么暴躁,一气就炸毛,可是因为喜欢自己,常常倔强地跟在自己后面吵着要自己哄他。在她失落的时候,在她彷徨的时候,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就变成那个陌生的样子,那么可靠那么给人安全感,那么好的人,你怎么就把他弄丢了呢?

  她忍不住哭出来,哽咽着说:“对不起。”

  沈泽夏仿佛听错一般抬头,看着她露出嫣然的笑脸,他说:“嗯,我原谅你了。”他推开英俊,不理会英俊努力拱回来的小脑袋,张开双臂,轻声询问,“那你要回来吗?”

  熟悉的都说林款和沈泽夏在一起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林款是牛粪。不熟悉的都以为他们俩是完美情侣,一起自习,一起打辩论赛,在赢了以后在赛场上高调互啄,在毕业后所有人都分手的时刻,他们订婚了。

  那时候的林款已经被沈泽夏宠成一个四体不勤的人,她在路上捡回来一只流浪狗,取名叫林英俊,养在自己家里,本来十分喜欢,每天拉出去和沈泽夏一起约会的时候在路上溜达。后来在两个人一起去小超市买水的时候,出来看到英俊在吃屎,林款的脸瞬间就扭曲了,刚刚她还让英俊在自己手上舔着玩。

  沈泽夏笑她,林款干脆把小狗扔在他家里,想起来就去看一眼,想不起来就大言不惭道:“反正以后结婚了我们就是一家的,放在哪里不是养。而且……”她看了一眼被照顾的毛皮光亮,富态极了的英俊由衷地赞叹,“你比我会照顾人多了。”

  沈泽夏揽过她的腰说:“那你就快点嫁过来让我照顾你啊~”

  沈家父母开明,也喜欢林款这样活泼的性格,林孝也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一切都在按照最好的方向在发展,可是她就是亲手毁了这样无与伦比的幸福。

  她没有资格再来打扰沈泽夏,人要有自知之明,当初配不上他,现在更配不上他。林款摇头拒绝,看着沈泽夏的笑容一点点凝固、破碎,然后再也无可挽回,他笑着说:“行吧,那你走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好吗?”他温柔的语气像一条精致的丝巾,紧紧地勒住自己的脖子,林款感觉窒息。她不停地摇头,扑上去放下所有矜持,那是沈泽夏啊,不管她做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变成什么都不可以有距离有防备的人啊。

  沈泽夏把她按在半米远的距离,“吧嗒”一下在她脑门上狠狠一弹,才把她揽过来,轻声叹道:“傻姑娘。以后再被别人骗走我可就不管你了,都多大了还那么任性,这几年过得苦不苦?”

  林款说苦,沈泽夏说活该。

  林款哭得满脸鼻涕满脸泪,她委屈地质问:“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因为你是我的小傻瓜啊。”沈泽夏对这个称呼迷之自信,总爱拿出来说一说。

  不管多油腻的场合,林款只要一听到一米八的大汉子沈泽夏叫出这个爱称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在心里默默吐槽一下,她的眼泪暂时被腻没了,有点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好几年时间就这样被浪费了,我应该早点知道的,我是爱你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现在我都老了,皮肤也不好了,变胖了,变得不好看了,”说着看看沈泽夏依旧瘦削如少年的身材,白皙紧致的皮肤,自己又要哭起来,“我是个老女人了。”

  沈泽夏打量了一下,点头赞成,林款挑眉威胁,沈泽夏再挑眉更加威胁,两个人眼睛越瞪越大,忍不住“扑哧”一笑。相视一笑里,林款突然明白了自己在看到周昱川和宋盈烁打闹时的羡慕,她突然意识到每一个人在别人的世界里都是配角,但是总有一个人会把你当做他的世界,遇到这样的人你要珍惜,因为在他面前,你是你自己。

  林孝在美国找了一个阔太太当达令,每天乐不思蜀,知道林款和沈泽夏复合后更加春风得意,他马后炮地说:“你早就该这样了。”然后在女朋友的催促下匆忙挂断了电话。

  沈家父母那边却不太好说话,沈泽夏眯着小眼,脸上是算计人特有的笑意,他说没事的,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林款鄙夷,沈泽夏抖着腿一撂腰间的浴巾说:“小款儿,看你老公帅帅的大腿~”

  林款晕倒,沈医生,您病患知道您那么变态又自恋的吗?

  像一个星球在外游荡多年后回归,林款有一种生活终于回到本来面目的安心。下班后直接来到沈泽夏说的饭店,这是会安为数不多的几个高级西餐厅,沈泽夏还没来。在侍者的带领下,林款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等候,微信里沈泽夏怕她无聊,发来一堆冷笑话,让她看完之后更无聊了。

  有小孩哭闹,然后是吵闹声,有女人尖利的声音在不屈不挠地喊着:“你什么意思,我买个包怎么了,当初要不是你,我能落到留在会安这个破地方的下场吗?现在来吃个饭都得等孩子生日一年一回,你没本事赚钱还有脸管我!”

  那个女人穿着黑色的紧身连衣裙,发福的身材更显得臃肿,脚上是黑色的劣质豆豆鞋,又土又时髦的感觉引人发笑。林款觉得熟悉,看到她满脸斑点和皱纹的脸,惊觉是程俊卿,她老得这样快,要不是几年朋友真的一点都认不出来。她起身探头去看,周昱川正狼狈地从地上捡起碰掉的餐具,麻利地把一块掉到地上的肉捡起来,吸进嘴里,脸上已经是中年男人的赘肉横生,有一种植物腐败的气息。小孩还不会走,穿着不合体的旧旧的衣服,啃着手指头流着鼻涕哭,滑稽又心酸。

  林款不想在这种场合见到周昱川,她希望他一直是自己心目中的英俊少年,可是如果当初自己和周昱川一直在一起,那么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小饭馆的老板娘,每天辛勤工作养活只会吃喝玩乐的老板,被生活无情地鞭挞,爱和青春都不再,整天只有争吵和贫穷。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昱川已经带着孩子离开,林款内心五味杂陈,她转头看外面,一辆白色路虎调皮地向自己打了灯,沈泽夏来了。有了林款以后,不管再累他都有精神来接林款回家,笑称林款是大补丸。

  林款在他进来之前跑出去,一下子钻进他的怀里,慌乱地说:“我现在那么老了怎么办。我一点都不年轻了,我变得丑了,可是你还那么好,我们都是凡人,可是你那么好,我……”

  沈泽夏把她抱在怀里,等她镇定,轻声问:“怎么了?”

  林款摇头,她泪眼婆娑:“我是一个那么普通的人,我甚至不年轻了,我还脾气坏,我皮肤变坏了,我变胖了,我老了。”

  我们都落入了生活里的俗套,变成了稀松平常甚至有点不堪的大人了。

  沈泽夏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说,没关系。

  他说,美人若迟暮,我为你点灯。

  他还说,有沈泽夏,林款就永远像朵花。

  林款破涕而笑,沈先生的土味情话,说得还算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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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中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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