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观众席上基本就位了以后,广播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海浪声、雨声、座头鲸的叫声。一束蓝色的追光浅浅地照在舞台中央,光线由淡渐浓,映出三个萦绕着浅白波浪纹的深蓝色大字——奇异秀。
音乐的声音逐渐加大,座头鲸的独特声音惊动到了原本在浅沙上休憩着的沙虎鲨。一大一小两头鲨鱼缓缓游动到舞台的正上方,用鼻子轻触了一下玻璃。触碰的瞬间,三个大字亮起,一个窈窕的身影从盛着鲨鱼的巨型水缸的顶层缓缓降下,柔软的四肢柔和地舒展开,跳起了探戈的女步。
而这显然不是一出独角戏——观众们惊讶地发现,两条远远大于女孩体型的鲨鱼竟然在用笨拙的游动姿势配合着女步。
追光打亮了女孩的身姿,一袭华丽的红丝绒鱼尾裙,一张俏丽的脸蛋让她的身份昭然若揭——正是在“诡影之宅”之中首先胜出的高阳。
“与鲨共舞……”苏蓉蓉喃喃说道,“真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血腥中还透露着点浪漫。总裁,这两头鲨鱼为什么这么配合啊?”
“照夜在鲨鱼展示区的内部玻璃上做了小鱼的投影,这两头鲨鱼其实是在追寻猎物,从观众的角度看起来像是在共舞罢了。而且,其实高阳并没有在缸中。”
敖寻扳着苏蓉蓉的肩膀,带着她来到了更靠近舞台的侧边。
苏蓉蓉往上一看,小声惊呼着“原来她是在展示区的前面吊着啊,身上的水光是灯光效果?”
“对。”
一支舞曲接近尾声,顶部又缓缓降下了两个挺拔的男子身影。一人着黑衫,一人穿白衣,围着高阳的身边转了几圈。两头鲨鱼下潜,远离了三人。
两个男孩的身影似乎正在对高阳进行着抢夺。
从肢体表现上看,高阳显然更喜欢穿着白衣的男孩——也正是洪音所扮演的,但穿着黑衣的陆星波,动作大开大合,屡屡破坏两人好不容易牵上的手。洪音好不容易揽过了高阳的腰,试图带着她逃离陆星波,而陆星波一把拽过她的裙摆,衣服从中间撕开——露出了里面纯黑的一袭短裙。
洪音的动作一僵,高阳不住地摇着头,推开了他。陆星波趁势从后方抱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入了黑暗。洪音留在原地,伤心欲绝。
灯光暗了下来。
三个人虽然不是专业的舞蹈演员出身,但表现力极强,引得台下的观众们连声喟叹,苏蓉蓉也不禁为三人的舞蹈而揪心,她侧头去看黑暗里的敖寻,舞台上的一线灯光映在他的眉心——那里有一道明显的褶皱。
他脸色不太好看,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敖总?”苏蓉蓉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敖寻半低着头,看着她隐藏在黑暗里不太明朗的轮廓,眼睛里仅有的光芒倒映着自己——他突然想把她带出去,哪里都好,只要是有光的地方,能清清楚楚地看请她就好。
敖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刚才那段舞蹈似乎很有暗讽的意味。他情不自禁地对号入座着,情节几乎让人心惊——一身红裙的高阳就像是当年的凤三娘,白衣的恋人是他自己,而和自己争夺着的一袭黑影,就是那些令他终身痛恨的魔界之人。
听说魔界的根据地永无白日,厉鬼遍地,无处不是泛着黑色的怨气。记忆里被魔界吞噬的凤三娘与眼前站在黑暗中的苏蓉蓉逐渐重合了起来,敖寻的手动了动,想反手握住她的,台下的一阵骚乱却吸引住了苏蓉蓉的注意力。
她轻飘飘地松开了手,与敖寻的指尖刚刚好错过。
“什么情况啊?”
苏蓉蓉垫脚去看舞台,灯光亮了起来,刚才的陆星波与洪音都不见了踪影,鲨鱼展区的巨大鱼缸里却多了一个高阳。她的头发披散着,随着水波轻轻漾动起来,双目紧闭,无知无觉地从顶部缓缓下沉着。而更让人恐慌的是,她的侧腰处正往外冒着鲜红的、类似血迹的东西。那道显眼的红混杂在水里,缓缓扩散开来,原本闭着眼睛的沙虎鲨鼻子耸动了几下,动作有些迟缓地向她那边游了过去。
“天啊,这是作秀效果吗?”
“是吧,不然这么危险,怎么可能让选手真的丧命?”
“但是这个姑娘都没有带氧气瓶呀。”
……
台下的疑问声随着鲨鱼与高阳的距离缩短而变得越来越大,苏蓉蓉白着脸问敖寻,“这是节目效果的一部分吗?”
敖寻显然不太清楚,闭眼了几秒钟,脸色十分差劲。
“不对,我问了照夜君。这里面的情况是真的。”
敖寻的手扒住了台边,还没来得及往上翻,苏蓉蓉伸手把他劫了下来,“总裁您听我说,这事儿不简单。如果真的要出事故,花姐不可能放任不管,您不能贸然这么出去,万一这是个圈套呢!”
两人僵持之际,地下一层的灯光突然晃了几下,随即全部熄灭。敖寻凭着记忆往苏蓉蓉的位置伸出手,结结实实地圈住了她的腰。
“暗处的人终于要动手了。”
一阵凄美动人的歌声从广播中传了出来,响彻了整栋水族馆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歌词含混不清,却直指人心,夺人心神。
这种歌声对敖寻来说并不陌生,正是东海领域之中,鲛人族的迷魂歌。敖寻凭借着自己出色的目力望向台下的凡人们——刚刚还在议论纷纷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突然间的断电也没有引起任何骚动,他们的脸上全然是一副陶醉的模样,显然是迷魂歌起了作用。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阵歌声究竟是敌是友,怀中的苏蓉蓉却突然挣扎了起来。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用力极狠,几乎要把撕扯下来一块皮肉。敖寻暗道不好,强行扳过她的身子,眯着眼打量着苏蓉蓉。
果不其然,她的眼睛里又开始翻腾起熟悉黑色,狂躁地想要挣脱开敖寻的桎梏,敖寻只好更加用力地圈着她,眼看着两头沙虎鲨距离高阳越来越近,心急如焚。
此时,另一道歌声忽然传入他的耳朵里,如同惊雷般炸得他全身一僵。他的唇不自觉地嗫嚅了几下,眉梢眼角都写满了不敢相信。
那歌声,千年前他曾无数次听过。
蒲牢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生性乖巧懂事,大家都宠着他护着他,但他脾气秉性都极为乖巧,很多时候比他的几个哥哥都要稳重。
蒲牢生而能歌,其歌声拥有神奇力量。他有事军中事务缠身,回到龙宫时已是深夜,推开儿子们的卧室,好几次都看见小小的蒲牢坐在最高处的小床上,认认真真地唱着摇篮曲。睡在靠下的八个哥哥们东倒西歪地睡着,而他会看见自己后,会自觉把声音调低,蹦下来抱一抱他的脚踝,仰头朝他笑一笑。
这歌声同样是他多年魂牵梦绕想要找回的东西。
敖寻死死制着怀中的苏蓉蓉,抬头去看舞台——那两头沙虎鲨似乎听懂了另一道歌声的含义,缓慢地掉头往反方向游走了过去。
鲛人的歌声尚未停歇,两道歌声此起彼伏地在空中缠斗了一会儿。但随着女声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蒲牢的歌声占了上风,怀里苏蓉蓉的挣动也逐渐停了下来。
一道人影从缸顶跃了下来,朝着水底躺着的高阳奋力游去。
敖寻愣愣地瞧了会儿,喉头滚动了几下,“照夜,等那个小子从水里出来之后,咱们的计划照常实施。”
多年的寻找已经把他的自信消磨干净了,他还得再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