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奶奶的后事,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
奶奶一生孤苦,亲人早就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而身死,身边只留下季梳雨一人待她如亲人,两人都没什么特别好的亲朋好友,所以葬礼办得格外的简单,不过三两个人陪同着下葬,吃了顿饭,倒也作罢。
奶奶下葬那一日,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宋晏之撑着一把伞,一大半都往季梳雨那边靠,将所有的风雨挡去,自己反而湿了一大半的肩膀。
吊唁的人已经散去,她站在墓碑之前,无端湿了眼眶。
宋晏之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是无声地安慰。
沉默不知道蔓延了多久,季梳雨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往宋晏之的身上靠了靠,轻声道:“你说,奶奶会不会怪我?最后那段时间,说好的要陪她,但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那样这样的借口,到了她走了,我才后悔,要是当初不管那么多该多好?逝者如斯……我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同活着的人的时光,总要等到失去了才学会珍惜呢……”
“奶奶能够理解你的。”宋晏之宽慰道,“父亲毕竟是你一直以来的执念。”
季梳雨压低声音苦笑了一句:“我后来一直在想,奶奶临走之前跟我说的那番话,她……她这么多年来,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再一想,即便知道又如何呢,她什么也不能控制,至少这么多年以来她都是真心待我,这就足够了。”
“嗯。”宋晏之点了点头,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走吧。”
两人这才转身往墓园外去。
身后的一切似乎都被雨雾隔绝,那淅淅沥沥落下的小雨之中,崭新的墓碑上,一寸黑白的照片显得格外的突兀,而照片上的人那张慈祥的面容,在此刻像是凝固成了永恒。
“节哀。”叶殊举杯敬她,神色凝重。
“谢谢。”季梳雨同样举杯相碰,一口饮尽杯中酒水,道,“真是太麻烦你们了,办个葬礼还劳烦你们帮了这么多忙。”
“朋友嘛,应该的。”叶殊笑了笑,捏了捏身边叶小苏的手,道,“这丫头还叫嚣着没能帮你们更多呢。”
季梳雨这又举杯敬了敬叶小苏。
别说叶殊这女朋友找得真挺不错的,为人善良可爱,还乐于助人,非常热心,目前季梳雨是觉得这样的姑娘娶回家简直就是享了八辈子的福。
可谁要是娶了像她这样的姑娘,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这顿饭吃得七七八八,柳子嫣去了趟卫生间,季梳雨早就有话想单独和对方聊,寒暄了几句之后也跟去了卫生间。
柳子嫣在洗手台处洗手,听到动静回头看来,发现是季梳雨她微微点了点头。
季梳雨直接上前,问道:“你……”顿了顿,她心中思忖一番,方才继续开口,“你那天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柳子嫣关掉水龙头,细致的擦掉指缝之间的水渍,苦笑了一声,道:“梳雨,你还记得上次你见过的我的男朋友吗?”
季梳雨自然记得,那算是宋晏之朋友的朋友。于是她点了点头。
柳子嫣道:“我和他分手了。”
“啊?”季梳雨一愣,“你们俩不是都开始谈婚论嫁了么?怎么突然就分手了?”
“我也是才发现的,他明面上就我这么一个正牌女友,其实私底下小情人不少。他们这种稍微有钱一些的二世祖,大概都是这个模样吧。”柳子嫣耸了耸肩,颇为轻松的道,“但其实我也不是很爱他,所以很顺利的就分手了。”
“你……不爱他?”季梳雨微怔,“那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而且还打算结婚了。
后面半句话季梳雨并未说出来,觉得有些戳对方的伤心事。
柳子嫣无奈地笑道:“你不是问我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事实上那天之前林子遵给我打了个电话,跟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后来我思来想去,心里不太放心又给他打了回来,却没人接听……我挺担心他的,就开始寻找他的踪迹,阴差阳错的就找了过来。”
季梳雨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听她说完,便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你和他……”
“嗯,”柳子嫣挽了挽额角碎发,很平静的说到,“我和他在一起过一段时间——这么说其实显得有点太平淡了,事实上是,我所有的青春都与他相关。”
季梳雨是完全不知道林子遵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感情的,自然心中起了几分好奇。
柳子嫣继续道:“事实上你们的事情我也曾经听他提起来过,以前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恶女人,经常打人骂人欺负人的那种,后来与你接触之后,才发现你不过面冷而已,心却是热的,大概他是被仇恨与嫉妒蒙蔽了双眼,所以才会……”
季梳雨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以前虽然不会打他骂他,但对他的确不算是好,至少从来不会有什么笑模样。”
柳子嫣说:“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吧——说实在的,我也希望你在知道所有的事情真相之后能好好的思考一下未来,我并不希望他最后真的踏进牢狱。”
“牢狱?什么意思?”季梳雨脸色写满茫然。
柳子嫣同样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你不知道吗?警局那边已经开始抓人了,通缉悬赏,如果发现了行踪能有五万元呢。”
季梳雨心里头一跳:“我不知道……我自从那日回来之后便一直忙着奶奶的事情,根本就无瑕顾及这边。”
柳子嫣眯了眯眼,一个猜测一闪而过,但她并未开口说出,而是道:“待会儿我们单独聊聊。”
季梳雨点头应了,两人这才一同回了桌上。
结完账,将所有人送走,季梳雨跟宋晏之说了一声之后便去单独见柳子嫣,两人就约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十分方便。
柳子嫣坐下,先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方才开口问道:“你不知道警局那边的事情?”
“不知道。”季梳雨摇了摇头,愁眉莫展道,“事实上那件事发生后我的脑子就很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准确来说我脑海里实在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寻求答案了,可是却没人告诉我,我现在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柳子嫣看她一眼,道:“林媚和你父亲的相处并没有你表面看到的那般好,事实上你父亲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你一个人,对于林媚他几乎是能打则打,能骂则骂,而林媚以前是干哪行的你也知道,所以林子遵到底是不是你父亲的孩子,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总而言之,正因如此,在你父亲那里,林子遵也从来没讨着什么好。”
“后来他被你父亲带去养,活的更是难受,母亲不要他,父亲不管他,他在季家别墅苟延残喘,又得不了你这个姐姐丝毫的好脸色——尽管他一直都对你好,讨好你。这样的情况,总归让他心里生了恨,所以后来知道你父亲在生意场上的那些事后,他便设了个局,拉你父亲下了水,他那时候已经被仇恨所蒙蔽,将所有的钱财纳入囊中之后还不罢休,他……跟你父亲坦白,欺骗你父亲很多他从未做过的事情,你父亲受了亲生骨肉的背叛,再加上他口中所说的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对你心生愧疚……最后走上了绝路。”
柳子嫣揉了揉自己的眉间,很无奈的笑了笑:“那时的他打算这样说的时候,我是阻止了的,但是没办法,他已经不听我的话了——而那时候的我见劝他不得,人尚且稚嫩,也竟真的以为如他所说那般,他是对你有……所以我们那时候匆忙分手,那段时间,我竟一直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柳子嫣叹了口气:“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林媚当初从未对林子遵露过半分好,却一直主动顶在最前面,替林子遵挡下了所有的箭——说她是一个好母亲,她又不是,说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但她也已经做得够多了。”
季梳雨觉得震惊又可笑,谁能想到这件事当初做起来惊心动魄,如今被柳子嫣娓娓道来,却又显得如此平淡。
大抵是时间过去太长时间了吧,所以她听起来,心中竟没了愤恨,更多的是无奈同释然。
这件事,说到底是林子遵的错吗?其实不然,若是要追究到底谁有错,那谁都有错。
林媚不该当小三插足,季父不该出轨也不该在生意场上违背良心,林子遵不该心生怨恨最后走上绝路,而她……更不该在当年面对林子遵的故意示好选择了冷漠相对。
季梳雨忍不住想,若是当初的她肯给林子遵一个笑容,如今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那终归只是如果而已。
一切都已经发生,一切也都已经回不去,季梳雨突然觉得,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释怀,便是接受当下。
谁能没错呢?
不,在这场闹剧之中,谁都有错,所以是非评判、孰是孰非,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重要起来。
说到底了,父亲其实依然是被自己逼上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