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疼不疼?”
沈季禹走过来,递给六月一杯柠檬水。
她缠上创口贴的指头蜷缩,摁压在掌心之上摩挲,抬起头接过水,笑了笑:“好很多了。”
创口贴的边缘微硬,摩擦着她细嫩的掌心,搔得痒痒的。
仿佛借此就可以抵御沈季禹方才握着她的手帮她消毒时的热度。
错开眼眺了一眼不远处的鞋柜,已经立了起来,六月心里暗暗惊奇:“你快建好了?”
沈季禹随着她的目光往后望了一眼:“噢对。”他挠挠头,又转回来:“那个东西简单得很,就只有你这个傻瓜会敲到手。”
她受伤之后,他就严令制止她再参与到鞋柜拼组的活动中,让她远远地坐到沙发上。沈季禹说这话时语气中虽是嫌弃的,但是慢慢咂摸,又品出些爱护来。
双眼像山涧中的温泉,六月被烫了一下,手握得更紧。
工作人员都在不远处,这让六月好歹感到还能喘得上气来,不至于丢了自己的神智。
工作,这是工作。她在内心暗示自己。
“你想什么呢?”一只大手在眼前晃了晃。
“噢。”六月回神:“没什么。”
她笑了笑:“你不让我拼鞋柜,那我去摆盘子总可以了吧?”
纸箱里还堆着瓷盘和抱枕没有拿出来布置,六月起身小跑将纸箱整个抱进了厨房。好似生怕沈季禹又不让她干活似的。
现场的编剧看到之后,悄悄退出前线,拿出手机,给兼导演和MC发了条讯息。
“他们两个怎么这么会,感觉这里都不需要我了呀。”
很快导演就回过来一个嗯哼。
编剧的八卦之心已经熊熊燃起:“导演,你说,他们两个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导演想起来最开始他去找沈季禹加入到这个节目时,沈季禹提出的条件,对话框里的“少八卦些没用的”犹豫许久都没有发出去。
随着“噔咙——”一声提示音的轻响,编剧低头看手机:“谁知道呢,可能吧。”
吃到模棱两可的瓜的编剧立马欢天喜地去和朋友们分享了。
一期节目录制结束,六月和沈季禹这次可以坐同一班飞机飞回北京。
上飞机前,沈季禹一直在打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面色不虞,六月也没有去打搅。上了飞机后,沈季禹还在和电话那头协商,有空姐向他们走了过来,六月撞了撞她的手肘。
沈季禹抬眼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似乎对电话里的人妥协了:“那行吧,我马上就要起飞了,等我回国再说。”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空姐走过来对他扬起职业性的微笑,而后又走向机舱后方去提醒其他还没有关机的旅客尽快关机。
沈季禹窝在飞机座椅里,鼻子深深出了一口气。
六月侧眼扫了一瞬,他的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已经问出了口:“怎么了吗?”
他捏了捏山根,抿唇摇摇头:“没事,就是回去还有一个饭局,挺烦人的。”
“回去后?”六月诧异地瞪大眼睛:“可是你明天不是又要从北京飞走进剧组吗?”
之前闲聊的时候沈季禹有说过。
沈季禹闻言轻笑一声,回头睨了她一眼:“对啊。”
“但是,”他把头扭回去,望着前方,唇瓣勾起的角度似自嘲,冷冷淡淡挂在嘴角:“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出来混口饭吃总得靠朋友帮衬些吧?再者,台子上的都是牵线木偶,做什么,有时候由不得自己。”
低下头,声音埋了下去,又低又沉:“六月,你的自由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追求的。”
所以他不可自拔的向往。
六月望着他,嘴巴张了又合,终归没有说出什么来。
她的自由无异于在钢丝上行走夺得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但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难处,每个人又会去羡慕别人的生活,如果把每一处生活的晦涩都掰开了放到他人眼皮底下,不仅打破了别人的幻想,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变得更加好过。
生活啊,有些盼头总是好的。
六月近乎阴暗地想,有个人一直这么仰慕自己也很好。
她确实,也很久没有享受被崇拜的滋味了。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撕破绛紫色的天空,降落地面。
一行人抵达北京后,很快又各有各的目的地,要分道扬镳。
六月和沈季禹并肩快步走在快速通道上,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如果你今天还要去应酬,那你得多少点才能回家?”
沈季禹皱皱眉,回答得不情不愿:“谁知道呢,可能也要十点之后了吧?”
“人多吗?”
他抬起头来想了想:“好像还挺多的,我们公司还有发行方,大概十来个人把。”
“噢。”六月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沈季禹的手机就响了。
她抬头看他深深拧起的眉毛和抿成一道直线的嘴角,明明是这么燥郁,语气偏偏又压得谦逊与和缓。
“我知道了,我快走到提取行李处了,让车开进来吧。”
“今晚不能喝酒,明天一大早还要赶飞机回剧组拍戏。”
“······那我再和徐总当面道歉,有些事情真的勉强不了。”
六月转脖望向机场硕大的落地窗,几不可见地呼出一口气。
回到家后,六月无所事事,却做什么眼前都会浮现沈季禹抿着唇打电话的侧影,以及他刻意压低的音调。
算了。六月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
她咬咬牙,抓起包,打开门走出去,重重将门带上。
一路凭着模糊的印象和霎时的冲动,开到了沈季禹家的单元楼下,踩好刹车后,六月手扶着方向盘,思维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自己这是干什么来了?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坐在车子里路人看不见里面的构造,但是她可以清晰地望见人来人往,她感觉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手心握着方向盘,甚至一点上门礼都没带。
六月枯坐了一会:要不还是回去吧,她低头摁下手刹,却在这时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画面。
很久之前,沈季禹曾在一个酒局上咬她耳朵:“每次我在饭局都吃不饱。”
记忆里这种东西真的很奇怪,记不住日期,记不住地点,岁月长河任而流走,它只拦截下几块光滑的鹅卵石。那些过往的画面平常会堆积在记忆的深处一动不动,却又在突然的时刻跳出来,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你面前。
六月现在连当时他轻轻呼在她耳畔的热气都还恍若能感受到。
叹出一口气,六月顿了顿,再次将手刹提起,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罢了,就当做他欠她的吧。
以后,让他一件一件慢慢还上。
六月进来的时候记得小区门口有一家饭店,老板应该也是一个懒人,年都过完了,才慢吞吞地让工人将大门上贴的“年夜饭火热预定中”给撕下来。
走到那去,吩咐老板准备一份高汤套餐,打包交给她,她又带回了车上。
不知道几楼,只能坐在车里等,这样还温暖些。
抱着这样的想法,六月却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坐就是一个小时。时间早就陷入深夜,六月哈欠连天,百般聊赖地撑起下巴,眼皮上下好似装了磁铁,拼命往下坠,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终于,在她的车后方扫来车灯,六月精神一振,忙坐直身子。
那辆车从她的身边擦过,稳稳当当停在了单位楼的门口。
应该是沈季禹的车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门下车,却听到副驾驶座车窗被敲了两声后传来熟悉的声响。
“六月?”
六月一怔,下意识回头,却狠狠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又扭过头去看前面那辆停在单位门口前的黑车,视线来来回回了好几次,硬是一个字也挤不出。
沈季禹?出现在她车边?
沈季禹显然比她有问题更紧着要问,他弯下腰盯着坐在车里的六月一挑眉峰:“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刚刚他走回来的路上就发现车型很眼熟了,走近一看牌号,没想到真是六月的车。
“我······”六月手忙脚乱地摁下车窗,有些话临到嘴边,打了个转又没出息地溜了回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季禹明白她的意思,她方才表情的含义分明就是“你不是坐在前面那车上吗?”,他说:“进来太麻烦人家了,我就自己下车随便走走。”
他也没有忘记先前要问六月的问题:“你怎么开车到这了?”
这个点了,沈季禹垂下眼扫了下手表,却倏然被视野中另外一件事物吸引。
眼睛的焦点从时针指向的阿拉伯数字十移开,转到其上,暖气中还热气腾腾的,包装袋上是他熟悉的标识,是门口那家饭馆。
六月在一旁支支吾吾许久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还是沈季禹先犹豫开的口:“这是······门口那家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