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能对我有什么影响啊?主要是你,最近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了?”
张衡也看到了这件事,刚准备打电话给六月,倒是六月先打过来了。
六月从桌上的烟盒里有抖出一根烟点上,蔚蓝色的火焰刹那跃于指尖,又倏然消逝,转瞬的光亮划过眉眼,晶亮如琉璃瓦,清清透透,什么情绪都藏在其后。
她敛眉深吸一口:“不知道啊,这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张衡在电话那头挠了挠眉骨,从床上坐起身来,有女人的手臂拦住他,他拍了拍她蚕丝被下挺翘的臀部,而后挪开她的手,拉过一条裤子穿上:“这件事情我会帮着你查的,放心。”
“不过这次那人不是无备而来,抓准了我不敢公开——”张衡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从床上坐起来的人,走出房门将门板半掩上:“使劲儿踩,我们却半句话说不出来。”
“应该是圈内人。”六月接话,灰蓝的烟雾将她笼罩。
“是的。”正当张衡还要接着讲什么,六月家的门铃突然发出了响声。
她的眉头拧起来,楼下的安保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给放进来。
她将烟摁熄在烟灰缸里,站起身向门关走去:“我们待会再说,好像有媒体找上门来了。”
从猫眼瞟了一眼,却是熟知的人,六月内心惊奇,把门拉开:“你怎么来了?”
小娜抬了抬手里的电脑:“我从一看到新闻就出发了,咱们赶紧来想想对策吧。”
六月看她小跑进屋,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嘴里却嗔道:“平时倒没有看见你那么积极。”
“姐啊。”小娜坐在沙发上有些无语地抬头望向六月:“这可是你出道以来最大的公关危机,你要不上网去看看,网友都把你骂成什么样了。”
事实确实同小娜说的一样,这次不只是为何,网络上竟然是压倒性的骂声,各种论坛上已经上产出了她的许多黑称,来势凶猛,令人措手不及。
而六月不过是一个没有签公司的独立艺人,论助手也只有小娜一人,等舆论爆发的时候哪怕是第一时间贴出的澄清声明也无济于事。倒是花钱请了一些营销号来转发声明,却被骂得更惨,六月微博底下的评论区已经沦陷,皆是许多不堪入目的恶意揣测或者是诅咒。
可笑的是,这竟然成了她注册微博以来,评论最多的一条微博。
在再一次道歉着挂掉代言商打来的要求解约的电话后,六月有些崩溃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看不出来吗?男女之间还不允许存在单纯的友谊吗!”
小娜原本拉开遮光帘为了消散烟味的窗外,天色已经从明朗转向擦黑,墨色压着天际线,一点点将亮光掩盖,好似一张大手,徐徐而又势不可挡地将天地扭转,黑白颠倒。
他们已经把所有能做的努力都做了。
六月坐在车里抽烟,逼仄的空间内充斥着浓烈的烟味,连空气都蒙着一层青色。
外面刚下完大雨,一滩滩的水洼积在陆地上,反射着这华灯初上的都市霓虹的光线,像是大片的琉璃散在地面,让人恍惚间觉着,或许这颗星球原本就是一颗通透亮丽的玻璃球,常年在宇宙的漂流让它蒙上微尘,这一场大雨冲刷掉泥泞,斑驳中它露出光华的本质。
但是倏然有路人走进,一边低头打着手机一边毫不留情地踩碎那一地琉璃,溅起泥水,斑斓骤然扭曲,像是急速褪去的梦境,只剩下路人气急败坏的骂声在耳边。
“去他妈的!”
这里的本质才不是什么琉璃球呢,它就是泥泞的混乱的潮湿又不堪的。
猝不及防,会溅你一身泥。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世界。
六月看着,烟熏得眼睛酸。
车门突然从外打开,小娜捧着两杯咖啡钻了进来,甫一进来就被烟味呛到:“我的天!”她把咖啡卡在水杯味,用手频频大力挥着,一边皱着眉头道:“六月姐,我不过是去买一杯咖啡的时间,闻你这烟味得抽了多少根了?”
六月乜了她一眼,把车窗摁下,雨后清新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好似企图溺死自己的自杀者又再次浮出水面,她的脑海是拒绝的,肺部却控制不住吸进更多新鲜的氧气。
“我们还有哪家需要跑的?”她问。
说到这个,刚刚流动起来的空气又瞬间凝固,小娜坐在座位上转过头来看六月,眼底有深深的无奈:“没有了六月姐,这是最后一家了。”
自从她有丑闻被铺天盖地的爆出后,她和小娜就跑了很多报社和公关公司希望把这件事情翻过去,但是都没有用,对手是连张衡都没有办法查出来的行家,相反他们越挣扎,就好似在泥潭里一般陷得越深,成为网络上人尽皆知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星期以后,她原本签的代言都开始陆陆续续来找她,或委婉或直接地说要解约,因为在合同期间她没有维持好自己的明星形象,在丢掉合约的同时可能还要赔上一大笔的违约费。所以她这几天都在跑各个的代言公司,希望让他们改变决定,然而努力越大,失望越大。
今天的这家是她跑的最后一家公司,他们从她刚出道开始就有合作,六月原本以为这是最后的希望,可是没有想到他们公司的老板同样是说。
“很抱歉六月小姐,但是我们的合同是不能再续了。”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摸爬滚打好几年,还是落回泥地。
局促惶恐,迷茫恐惧,又要再一次将她淹没了吗?六月深深抽尽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拧灭投进垃圾筐:“那我们走吧。”
小娜把车门带上,将咖啡递给六月:“六月姐,你不要太难受,这圈子变化快着呢,树正不怕影子斜,你一个影后还担心这些莫须有的传闻做什么?”
六月接过咖啡狠狠灌了一口,意式浓缩咖啡一股脑全咽下去了,骤然在舌苔炸开的苦味携着酸涩与烟味搅合在一起,辛辣又刺激,冲上大脑皮层,毛孔猝然闭合,滚起一层鸡皮疙瘩,心仿佛海绵被人掐在手里刹那收缩,那一点藏在里面的苦水压上眼角,干燥的又是咸湿的。
她抬手捏了捏墨镜下的鼻根,这两天统共睡不到三个小时,其实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在咖啡因的强烈作用下,那根紧绷的弦坚持到最后还在微微地颤着。
“怕什么?”六月轻笑一声,轻踩油门,把车退出去:“小娜,我银行卡里的那点钱估计都要拿来交违约金了,可能都没法给你发工资了,你怕不怕?”
风刮过眼角,似要撕裂;速度将光勒成线,把人大卸八块。
远方的商场,硕大的显示屏上每个光鲜亮丽的女明星都笑得很努力,自信地高高在上望着人来人往,但是三五年后,这个王位又会属于其他人。
镁光灯的背后会投下更深的阴影。
来路不可望,归途不可及,在舞台上的每一位舞者都是孤独的。
谁知道呢,也许在不知名的某个角落,就会有人撕下她挂有漂亮笑容的海报,扔进垃圾桶里。激起蚊蝇飞虫,玷污精致面庞。而后,很快又会贴上新的海报,上面的新人顶着同样漂亮的笑容,遥望远方,似乎对于未来有一百种美好的期待,似乎广告板背后的垃圾桶不会同样成为她的归宿。
送小娜回家之后,六月自己一个人晃晃悠悠到了家,翻出房门钥匙的时候,她忍不住牵了牵嘴角:这可能算是她进圈子拼了这么多年会唯一剩下的吧。
打开冰箱门,她拿出已经空了一半的威士忌,也不找酒杯,直接对嘴灌下去一口。
烟味和咖啡味在唇齿间还未完全消散,现在又有酒精味强势入驻,六月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炸成了烟花,那根一直颤颤巍巍绷着的弦终于在“啪嗒——”一声轻响后断掉。她抱着酒瓶顺着冰箱门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遥望远方一片漆黑的夜色。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兵荒马乱,她终于确切地看到了自己的死期,并且对于想对她处以死刑的人仍然毫不知情,这真是至死不悟。
她没有想到,这一切戛然而止在这个地方。
曾经千辛万苦爬上的高塔,却被倏然推下,刹那间袭来的失重感还让她抱有不真实感。仿佛在梦里,仿佛是一场噩梦,有没有一个闹钟,可以将她带离这里?
六月又想起妈妈曾经和自己说的话:“如果不行,那你就回来,妈妈还在这里等你。”
她想回去了,可是却没有人再等她。
海浪涛涛,她只是没有还手之力的被潮汐力量拍上沙滩的浪花。
在漆黑的夜里,等着蒸发。
饭局上觥筹交错,水晶灯投下的灯光绚烂得好似每个人都带了完美面具,流转的光藏起眼底所有心思,谁人都是衣冠楚楚的淑女绅士。
酒杯磕碰的轻响不时传来,在中间的舞池里有不少先生搂着女士柔软的腰肢,或是演戏或是意味不明,长长的餐桌上摆得自助餐点没有被动用过多少,大家都很矜持,浅尝辄止,毕竟,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从来不只是单单吃饭。
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密密地震动起来。
高脚酒杯被稳稳放在一位走过的侍应托盘上,擦得光洁可鉴的皮鞋踱出会场。
走到无人注意的到的角落,大理石做的栏杆上落了层薄薄的灰尘,只有暗淡的月色做唯一的追光。
不是十几步路的距离,恍若两个世界。
雨后的凉风让人浑身舒适又自在。
接起电话,唇角微牵,嗓音低沉又字正腔圆:“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若隐约现,他的嘴角愈发上扬,指尖甚至忍不住在栏杆上跳跃轻点。
“最后一家公司也拒绝她了?”
“好,我知道了。”夜微澜,浮在他脸上半明半昧,衔着疏疏浅浅的笑意,鬼气森森。
“现在的火候可以了,差不多就收手吧。”
略拂指尖,抬起手,微尘沾染其上,轻轻一吹,骤然远逝。
“明天我会去做出声明,到时候还要麻烦多多宣传啊。”
尘埃卷着风沉入暗夜,他的笑也融进黑暗。
六月,摔疼了吗?
我来扶起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