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您哪位……”
“才反应过来，够迟钝的呀。”
头顶响起一个缱绻慵懒的男声，我抖了一抖，抬头正对上他那双微微半眯的双眸，身体又抖了抖，他浅浅一笑，眼眸闪烁着兴味盎然的神色。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嗯，你不是这世上的人吧。”
我有点心虚：“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迟钝到不像正常人了？
他开心地笑了笑，低头把脸凑近，几乎就快碰到我鼻尖了：“虽然有傻乎乎的，但还是很有趣呢。”
呢喃的声音散发出热烈气息，我感觉自己的脸倏地发烫，全身起鸡皮疙瘩，紧张道：“啊你……你呀，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我害怕嘴唇动作一大就会触碰到他，所以只能勉强发出声音。
静距离看见他那长长的睫毛，浓密得让人生气，刘海只是随意地搭在额前，也十分具有美感，两个耳垂闪着炫目黑宝石耳钉。
卫国四公子，这男人美得让我想打！
他扑哧一声：“嗯，脸红了。”
说了半天好似鸡同鸭讲，如此轻浮的调笑更让我一下子冒火：“诶我说你，那个圆洞是你弄的？突然出现在我后面也不说一声，这样很吓人啊！你长得好看就已经很让人想打了，再任性一些不挨打才怪啊……诶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男子稍稍收敛站直，正儿八经道：“你的声音再大些，里面的人可就全听到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哼！”
说话的态度依然很差，但我明显失了底气：“你是卫国四公子白逸风，你好歹也是卫王的儿子，怎么这么猥琐站在我背后偷窥呢，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还在窗户上弄了个洞。”
白逸风像个孩子似的噘噘嘴：“你都能偷窥为什么本公子不能？再说你窥的是房内，此乃真窥，而我窥的是房外的你，此乃光明正大看也，窗户上的圆洞也是本公子见你不便特意弄出来的，好用……不谢。”
我粗一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不明白他看我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看我，难道房内香艳场景不更好看吗？
“其实你的注意力放错地方了，里面很好看，不如我们再一起看看吧。”
白逸风眼中含笑，饶有趣味地打量：“不，我觉得你比较有意思。”
我又冒了火：“你说这话像在观察一只猪！”
白逸风继续笑笑，眼神很真挚：“不，虽然你和常人不一样，但你绝对不是猪！”
我的火气蹿上天灵盖：“我当然不是猪，你是猪，你才是猪，你全家……咳咳，没什么我就先走了。”
“不再窥一会儿？”
“我窥不动了，你慢慢窥。”
这时吱呀一声门响，萝笙推门而出，见我在门外站着十分惊异：“辛阿？”
几乎就在门响的瞬间白逸风消失不见影，我正惊异于他的速度，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便是——原来你叫辛阿，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声音缱绻慵懒正如先前。
我有些蒙。
萝笙又道：“辛阿，你为何在此……”
“哦，碰巧刚才在楼梯看到你，我……我是专门来找你玩的。”
房内的人齐刷刷把眼光投向我，沈西岭捧着匣子走出来，眼中冒着精光：“妹子，你怎么又来香兰阁了！你家的那位不管管你吗？”
我家的那位？
我毫不犹豫地霸气回应：“我家的那位可不敢管我，在家一向都是我做主的！”
“哦，看不出来啊，辛阿姑娘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
“真羡慕啊。”沈西岭由衷表示，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很快褪去，随即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沈西岭……”
“妹子倒把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来逛花楼连妹夫都不带，让哥哥羡慕啊。”沈西岭笑着说出这些话，眼眶有些湿润。
明明心里十分悲伤，时刻都将装着绿敷骨灰的流萤匣捧在怀里，人前却故作坦然乐观，甚至说些无关调笑的话，他要是哭泣我可以安慰，他这样强笑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心疼。
我犹豫了一刻，问他：“沈西岭，你知道流萤匣名字的由来吗？”
他付之淡然一笑：“名字还有由来？说来听听。”
“骨灰置于匣中，夜浸月华可作流萤舞。”我顿了顿，接着道，“那流萤飞舞的浪漫光景，就是她留给你的最后念想吧。”
沈西岭听完，一张脸刷的变白。
“那个，你还好……”
“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陪你们喝酒了。”他抱紧流萤匣径自走开，有些呆呆地低喃，“我要回寒翠坞，等夜晚的月光出来。”
沈西岭走后，萝笙嫌弃地扫了一眼白逸玄，转而对我道：“什么臭男人待的地方，我们也赶紧走。”
听到萝笙用“臭男人”三个字指代王子之尊，我心里一咯噔，转头看白逸玄似乎并没有生气，心里更是啧啧称奇，想不到如今梁州城里流行这么玩，我跟在她身后问：“走？去哪儿？”
她道：“陪我喝酒好不好？”
我道：“好，吃好喝好，长生不老。”
“那不如今日我们就大醉一场！”
“好，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
萝笙另要了偏僻包间，叫小哥把最香最烈的酒摆上八九坛。
起先我们还是一杯一杯地干，一口闷完想各自心事，后来她索性抡起坛子直接往嘴里倒，酒水顺着嘴角直淌而下，打湿胸前衣衫。
我着急放下酒杯想劝她，倒不是因为怕浪费或心疼钱，我知道她很富有，又有点借酒消愁的意思，但是……
“这样喝肚子一下就鼓起来了，胀得难受。”
她一口呛到，咳了一会儿才道：“你说得对，那咱们慢慢喝。”
我看她脸颊上已浮现出红晕，怕喝急了一会儿醉得厉害，便道：“这样猛灌伤身体，咱们先随便说说话吧。”
萝笙放下酒坛定睛看我，半晌，笑出声来：“想不到你也有心事。”
我解读她的意思是认为我不该有心事，但一般而言，似乎只有脑子不太好的人才不会装心事，整天傻戳戳地瞎乐呵，我认为自己和那种人还是很不一样，于是认真解释：“有句话叫智障儿童欢乐多。”
她道：“嗯，什么？”
我接着道：“其实大多数时候，我脑子还蛮好用的。”
她把玩酒盅的手一滞，随即大声笑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质朴单纯，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生活也无甚烦恼忧虑之事。”
我心道，不存在的，相反我很愁。
“绿敷走后，沈西岭把自己裹得像根葱，还将装骨灰的流萤匣带在身边，看似淡然豁达整天笑嘻嘻，其实心里很难过吧。”
萝笙面色沉静，低头继续把玩白瓷酒盅：“生死乃人间大道，众生之中有谁能得长生，最后不都难免一死么，活着的人又何必过于哀思。”
我为她斟酒，道：“你可真是豁达。”
她端起一饮而尽：“看惯生死就豁达了，反正终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寥寥几句下来，我觉得她是个很有故事的人，透着一种看破世事的理性，似乎比绿敷更清冷，恰好我有一事想不通，便打算与她说出来。
“绿敷和沈西岭的事我细想很久，有一环一直解不开。绿敷死在除夕，年初一我又跑到沈府告知了，即便话没传到沈西岭耳朵里，可绿敷失踪那么久，他就一直没察觉吗？”
萝笙动了动嘴唇，犹豫了一刻才道：“他虽不会武功却足智多谋，是九公子的左膀右臂，这半年边关战事吃紧，他多半时间耗在那边了。”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自知此种话题应就此打住，心中疑惑也终于释然，便换了个话题问：“卫国四公子白逸风，他是个怎样的人啊？”
萝笙有些不解：“怎么突然问起他？”
“先前我在香兰阁碰见他了，感觉他有点疯还是傻怎么的，脑子不太对，又听说他是个龙阳君，所以我比较好奇。”
萝笙道：“他倒不是一开始就好男风，好些年前曾娶过千华姬，据说成亲当天轿子抬到公子府门前，掀帘时新娘的身体已经冰冷，他自此便性情大变，改好男风了。”
“有点惨啊。话说千华姬该是有多风华绝代，才会让一个男人从此宁碰男人也不碰其他女人？白逸风也真是命苦，新娘竟死在新婚当天。”
“四公子是王后次子，与当今太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生就颠倒众生的美貌，名副其实的卫国第一美男子，只可惜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只是个浪荡肤浅的王家公子罢了。”
“不知他武功如何，要是凑巧还和沈西岭一样武力无能，那他们俩简直可以拜把子，双双一对好纨绔。”
“他似乎从未在人前拿过刀剑棍棒，行走时身段慵懒，眼神散漫，也全然没有练家子随时保持警觉的特质。”
我捡了颗油炸花生米丢嘴里，嚼得嘎嘣嘎嘣响，简短做出结论：“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废柴。”
……
几番过后，桌上和地面滚了好多胖胖的空酒坛，萝笙看我的眼神已有些迷离缥缈，脸颊红晕也愈发显著，嘴里却一直嚷嚷没喝够，又叫人送来许多酒，抓起酒坛就十分英气地掀掉红布，仰头往嘴里倒。
我看她这副不醉不休的架势突然有点害怕，害怕她把身体喝坏了，赶忙把她面前的酒坛子都拿走，她伸手过来夺，拉扯之中险些滚下凳子。
我劝道：“快别喝了，再喝就把肚子胀坏了。”
她只干笑：“我还没醉，还要再喝才行。”
我苦口婆心：“为什么偏要喝醉呢，已经喝了这么多，肚子肯定胀得难受，再喝身体受不了啊。”
她一把夺过酒坛往嘴里倒酒，完事抹抹嘴：“我们不是说好大醉一场吗？你怎么不喝了？”
我只得老实坦白：“我这个体质有点特殊，喝酒像喝水，倒是你啊，何故一心求醉，什么事让你烦成这样？”
她眼眶突然有些发红，瞳仁映着水雾。
“被我说中了，那好吧，我再陪你喝一轮，但咱们要慢慢喝，你还得吃点花生米鸡腿什么的垫肚子……”
她眼眸骤然一睁，一只手不知何时紧紧抓着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仿佛要将我吸进去。
我有预感自己真会被吸进去，就像当初进入绿敷梦境那样感受她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