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对话声又来:
“我知道你的香在哪儿,我带你去找怎么样?”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上马车吧,我们这就带你去。”
……
“这……这是哪里?”
“好地方,看到了吗,你要的东西就在里头!”
“我不信……不对……你们……你们不是帮我找回东西的……”
“哈哈哈哈,现在才知道晚了。”
“你们要干什么……我要离开……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放开我……放开……”
“叫吧叫吧叫吧,你就是个外乡的疯子,没人会来救你的。”
“你们……你们……啊……”
伴随着呼救声叫喊声,烟团凝聚成云,占据了整个上空,并不断盘旋下压,巨大的压力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芅姜青寻尚可抵御,而辩机却在那无尽的压力之下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青寻怕芅姜支撑不住,一手抵着芅姜后背,帮她对抗法阵之力;另一边又不放心辩机,一手以灵力灌入辩机体内,助他稳固法阵。
一阵嚎哭之后,对话声再一度出现了。
“张公帮我……张公一定要帮帮我啊……”
“帮你?怎么帮你,你做出这等丑事,都丢人丢到萧相面前了,还有谁敢举荐你,和你有牵连?老夫的一世英名都让你给丢尽了!”
“张公……张公……”
“薛子敬,你不要觉得老夫无情,老夫走到这一步都是你逼得。来人啊,拖走拖走拖走……”
“张公……张公……张公……”
薛子敬的叫喊声渐渐地变成了狂笑,笑声震地整个砖瓦窑都站颤动,那烟团下压的力道越发加强。
那辩机纵然法力无边,可到底是肉体凡躯,有他的极限。他一次一次对抗烟团的冲击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此刻就是有青寻相助,他也无法冲破肉身的限制,长时间维持法阵强度。
逐渐地法阵的威力呈现减弱之势,可空中飘荡的怨气却沸腾了。那些怨气似乎和芅姜还有了共鸣,芅姜不由自主地跟着在颤,身上的黑烟隐隐欲出,连意识都有些乱。
青寻神色一怔,心知越拖下去只会越糟。他当机立断,不再给芅姜和辩机输送灵力,放开二人便走上了前,朝着空中,道:“薛子敬,恩怨因你我而起,也该由你我来了解,我就在此处,你有什么怨恨尽管来找我。”
青寻刚才说完,空中回荡起“咯咯咯咯”的笑声。那下压的黑云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一口就将青寻吞了下去。
芅姜极力地压制着体内那股力量,根本无暇顾及其它。她一看到青寻被吞,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此时,数道金光好似破开骷髅头的利刃,自骷髅头内迸出,伴着“啊……”一声惨叫,骷髅头顷刻瓦解。青寻手作收势,立于当中,全身金光缭绕,神圣无比,仿佛九天真神。
芅姜看到这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可她一低头,她竟看到自己在往外溢黑烟。
辩机这方,他看到青寻一击得胜精神为之一振,不想再与那股怨气纠缠下去。他双手合十,以最后的力道将法力注入阵中。
法阵与辩机相通,辩机所念《般若经》很快地形成了一道道金色字符,流转于法阵之间。
那怨气被青寻打散后又重新凝聚,尚未成型再遇真经字符,愈发不成气候。可它却似乎还是不甘,不停地在空中盘旋,嘶吼。
辩机提息,准备做那最后一击,佛家人的慈悲之心却让他不禁对薛子敬心生怜悯,只觉得到了此刻还在执着,薛子敬真是又可悲又可怜。他问道:“苦海无涯,何苦执着?”
怨气似乎又被刺激到了,狂吼不止,到处冲撞,丝毫不理会辩机。
辩机无奈,一掌击向空中。
顿时梵音如钟,法阵如瓮,天罗地网,任薛子敬再多不甘与不愿,此刻也都到了尽头。
一片圣洁佛光乍然四射,随之而来的“啊……”一声惨叫,烟团快速崩解,消散。
就在此时,芅姜体内溢出的黑烟替代了薛子敬的怨气,再一次地弥漫了整个法阵。
薛子敬和青寻皆是一惊,朝芅姜看去。
那黑烟弥散了一阵之后,竟又重新聚拢,回到了芅姜的体内。片刻之后漫天的阴云仿佛是收起的布帆一样,盘旋着消失了,天空又恢复了一片清朗。
青寻觉得情况不对,上前便看向芅姜。
芅姜眉头微蹙,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她明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钻入了她的体内,可她又无异物入侵的不适感。她愣愣地看着青寻,道:“我把它给吃了?”
青寻没有说话。
辩机却手持佛珠,长叹道:“善哉善哉!”
大战告捷,有惊无险。虽然大家成功的消除了薛子敬留下的怨气,可谁也没体会到得胜的快感。
这一切因陈启他们的贪念而起,最后竟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薛子敬不是妖邪,可他的执念却将他变得比妖邪还要可怕。陈启他们说被祭炉的那人是个疯子,只怕又是谎言,薛子敬被投炉时根本没疯……
辩机收起法阵,那为了困住怨气所设下的结界也自行消失了。
芅姜、青寻和辩机正要离开,忽然就听到了葵娘和白琬的声音。
白琬和葵娘很担心芅姜他们的状况,急匆匆地跑到了三人跟前。
白琬忙问:“怎么样?解决了吗?”
葵娘却一头就扎进了芅姜的怀里,“啊啊”大叫:“姐姐姐姐,刚刚又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啊……”
芅姜瞅着葵娘,有些头大。
而白琬和葵娘身后,百里无忧和硺颜也来了。百里无忧好像又生气了,脸拉得老长。可对于大家的关心她倒是没丝毫掩饰。她问道:“怎么样了?”
青寻道:“解决了。”
百里无忧长舒了一口气,算是放了心。可她很快地又不高兴了,嘟着嘴巴,不满道:“你们俩怎么回事,也不等我居然自己来了,你们当完了英雄,我现在该找谁报仇?”
芅姜和青寻出发的时候,百里无忧还没醒。芅姜想,清除薛子敬的怨气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便没喊她,想不到她气性这么大。
芅姜强忍着笑意没说话,目光转向了硺颜。
硺颜还是一如既往的放荡不羁,嘴角挂着笑容,懒懒道:“我是再也不想来第二次的,可好歹你也叫我一声阿兄,当阿兄的岂有不管妹妹的道理?”
生平第一次,芅姜觉得硺颜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看着大家,她有些感动,下意识地又看了青寻,想知道青寻是不是有和她一样的感受。
但青寻却显得心不在焉,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对着地面发呆了好一阵,才意识到大家在看他。“怎么?”他问道。
芅姜摇了摇头,有些觉得扫兴。
然而一旁,辩机的目光却落到了硺颜身上。昨日有人想入侵辩机的梦境,那个人和硺颜很是相像……
……
在回青宅的路上,百里无忧告诉芅姜和青寻,她和硺颜看到饕餮了,就在法阵的外围。硺颜这个拖后腿的,害得她没追得上。
青寻看向芅姜,没有说话。
芅姜却有些不安。
黑猫精找饕餮已经找很久了,可至今都毫无线索。饕餮的修为高黑猫精太多,黑猫精无法捕捉它的行迹和气息并不奇怪,但是自上次挑衅芅姜之后它便没再出现,也没有任何的动作,现在它却忽然出现在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起来,饕餮这的两次出现的时机都还挺可疑的,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它与薛子敬有关,但芅姜还是怀疑到了薛子敬的身上。
没办法,薛子敬这事情太反常了,就算薛子敬执念成魔,心中不甘,可他到底是个凡人,就拿方才来说,他能在法阵之中挣扎那么久,仅仅靠的是那一缕怨气吗?
回到青宅之后,百里无忧揪着那向老板送到了县衙。
那向老板因为一时贪心,用薛子敬祭了窑炉原本就良心不安,被芅姜的手下们一吓唬,再一面对县衙的众人彻底的扛不住了,竟发了疯。
而众人听闻薛子敬的遭遇之后也都不胜唏嘘,那张宝藏更是不安地让人当晚就给薛子敬烧了好些纸钱,生怕这笔罪业被他算到自己头上。
先前百里无忧用五名香树镇着砖瓦窑的恶臭,薛子敬的那些怨气化成黑虫,侵袭了不少路过的人。现在砖瓦窑的危机解除了,这些人身上残留的怨气需要拔除。辩机原想请青寻帮忙,百里无忧却主动地站了出来,说她要去。
反正都是同一个目的,谁去都无所谓,于是乎辩机和百里无忧便出发了。
上午出门之时百里无忧兴高采烈,可下午回来的时候她却像霜打过的菜叶,脸色难看至极。她一看到芅姜,一把就抓住芅姜的肩膀,纠结地问道:“阿姜,你老实告诉我,那天我被黑虫入侵,吐出来的是不是也是癞蛤蟆?”
芅姜心头“咯噔”了一下,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硺颜和青寻,只觉得大事不妙。
百里无忧见芅姜不回答,激动地便又看向了身后。
青寻一向不会顾及太多,很自然地点了点。
百里无忧一阵郁闷,又瞅向硺颜。
硺颜原本打算把这事儿留着,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拿百里无忧开涮。他一看百里无忧自己先提到便不客气了,用手比划了一下,绘声绘色道:“这么大只……活蹦乱跳的……”
百里无忧再也受不了了,双手抱着头大叫了一声:“啊……”就跑了。
又到中元节,一年一度悼念亡人的日子。
今日满长安成的人都在忙着祭祀,连青宅的这些大大小小也都没闲着。大家各自忙各自的,谁也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直到白琬问了一声:“主人呢?”大家才意识到青寻不见了。
芅姜和百里无忧不放心青寻,急得到处找人。而此时,青寻却又回到了薛子敬被烧死的砖瓦窑。
薛子敬的怨气虽是被清除了,可这件事情在青寻的心目中却算不得真正的了结。这一切的因香而起,也应该由香结束,所以他带来了那日斗香时所合香料的香方。
那薛子敬似乎是感应到了青寻的到来,狂风忽起,吹得整个砖瓦窑都在“呜呜”作响。
青寻知道那是薛子敬的不甘,薛子敬怕是到最后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芅姜说执着是人之性,可是因欲念而执着,沉溺于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还为此赔上性命,这样的执着真的有必要吗?
薛子敬已经死了,再去计较他的对与错,是与非已经没有意义了。
青寻思忖了片刻,在崩塌的窑炉前点燃了香方,算作是安抚薛子敬的亡魂也好,算是对薛子敬的同情也罢,此事都算是彻底的了结了。
可是青寻永远都不知道,薛子敬的执迷根本不是来自于他自己编织的梦,一切的源头都在那一天……
“这位郎君,小道看你命格非凡,面相不俗,这可是大富大贵之兆啊!”
“你说的都是真的?”
“诶,小道给人相命算卦,从未出过差错,郎君怎可不信?小道还看出郎君最近有奇遇,想必是得了宝物……”
“你……你怎么知道?”
“郎君……”
……
尾记:周圣历年中,洪州有胡超僧,出家学道,隐白鹤山,微有法术,自云数百岁。则天使合长生药,所费巨万,三年乃成。自进药于三阳宫。则天服之,以为神妙,望与彭祖同寿,改元为久视元年。放超还山,赏赐甚厚。服药之后二年而则天崩。(出《朝野佥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