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那件怪事的第二天,我出门买东西,走到半路想起荷包忘带了,中途又折了回去。走到窗下就听见屋里窸窸窣窣一阵翻箱倒箧的声音,以为进了贼,随手拎起一根棒子就冲了进去,不期然与白菩提撞个正着。
看到是他,我愣愣地放下手中的棍子,“你回来了?”
他用力把抽屉摔回柜子里,“我给你的梦珠你放哪了?”
“我收起来了。你要要吗?”
“你说呢。”淡漠瞟了我一眼。
我回身从箱子里给他翻了出来,递给他,“都在这里了,你数数。”
他接过去,认真数了下,确定没问题后收入袖中。举步就要走。
我忍不住开口,“你又要走了吗?”
“不走干嘛?留下来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嘛。”我低头望着脚尖,好半晌才把这口气喘匀了,“小葡萄想你了,好几次问我打听你去哪了呢,他现在在你屋里睡觉,我这就去叫他。”
“不用了,我这就要走了。”
看着他决绝的态度,我忽然一股恶气涌上心头,直问到脸上去,“你到底要干嘛?要我怎样做?选择无视掉我们之间那些不可逾越的鸿沟,和你在一起吗?”
相较于我的歇斯底里,他心平气和多了,“我从来没有强迫你做什么选择,为了不使你为难,我甚至做好了将这件事烂在肚子的打算。可你太让我心寒了,百里幽草了。纵然你不喜欢我,我们五年的情分还在,你犯得着那样冷落我吗?”
我悻悻不言。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没的自取其辱。”抬脚正欲走。
小葡萄突然对面房间走了出来,看到白菩提,张着小爪就扑了过来,“小白,你回来啦,我和幽草都好想你。”看着我微微泛红的眼眶,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幽草最想。”
白菩提无动于衷地把他从身上拽下来,推我怀里,“你好好跟着幽草罢。”毫不犹豫转身走了。
我愣了一两秒,追出去,追他到花棚下,抓住他的一条胳膊,“白菩提!”
“还有事?”他停下来,身子却并未转过来。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明明到了嘴边的话,冲出口却变成了,“也……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昨天看那个梦珠的时候,从里面跑出来了一个影子,想问问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料他神色陡然大变,“你说什么?谁的影子跑出来了?”
“看模样像是虹若的。”看着白菩提紧张的样子,我竟然也感到一阵寒意,声音微微发着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隔着镜子碰了她一下她就从梦中跑出来了,接着又飘走了。”
颤颤问一句,“事情很严重吗?”
白菩提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只盼一切都来得及罢……”
“什……什么来得及?”
“来不及解释了,你拿上阿珩给你的令牌,跟我去一趟皇宫。”
我见白菩提说得这么严肃,也没敢耽搁,进屋拿上令牌立刻跟他赶去了皇宫。到了虹若居住的凤阳宫,白菩提抓住一个小宫女就问:“你们公主呢?”
“公主在里面沐浴——哎,白公子你不能进去,你这样闯进去可是要被杀头的。”
白菩提没有理会,大步流星闯了进去。虹若正在浴池里沐浴,看见白菩提进来,慌得忙把身子浸到了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菩提哥哥你怎么进来了,你不能进来的。”
白菩提见状大松一口气,把屏风上的衣服扔给随后跟进来的宫女,“给你们公主把衣服穿上。”又对虹若说:“我在大厅等你,快点出来。”
等虹若的间隙,白菩提告诉我,那个从梦中跑出来的影子似的人叫梦生子,梦生子一旦来到现实世界经过岁月的洗礼会一点一点具象化,变成真实而有血有肉的存在。如果这个梦生子在现实世界有相对应的人,那么只要他杀掉这个人,就会加速这种具象化,夺走这个人在现实世界的身份和记忆,取而代之。
我不承望自己无意之中闯下了这么一个大祸,惊出一身冷汗,“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务必得赶紧把那个假虹若捉回梦境里,不然虹若岂不是随时随地都处在危险之中。”
“抓一个梦生子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要是它性格温顺易于掌控还好,要是个不安分的,那我们麻烦可就大了。”
隔了一会儿,虹若从后面出来了,忙问白菩提发生了何事。
白菩提简单给她解释了一遍,她表示没听懂。白菩提叹了口气,“你不需要听懂,只需要知道有个人要来杀你就足够了。”
“有人要杀我?那我需要让父皇调派羽林军保护我吗?”
“羽林军保护不了你,只有我可以。所以我和你大姐可能要在你这凤阳宫住上一阵子了,直到消灭了那个要杀你的坏人才能离开。”
“哦,那随便呀,菩提哥哥和大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白菩提看着她的眼睛,“你就一点也害怕?可是有人要取你的性命啊!”
“不是有菩提哥哥在嘛。”虹若笑靥如花,“有菩提哥哥在,虹若什么也不怕。”
白菩提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一颗珠子,“还记得这颗珠子吗?”
“这个……不是日渥布当初送我的那个吗?”
“没错,正是日渥布送给你你又转手送给我的那颗幽蓝明珠。这颗珠子是产自婆蓝河的灵珠,恐怕漂沙人都不知道它还有另一番妙用——隔绝梦生子。只要你佩戴上它,梦生子便再也无法接近你。当初我正是看中了它的这番用途才收下,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你手里。算是物归原主了。”
虹若接过白菩提手里的珠子,“要串上绳子戴在脖子上吗?”
“嗯。只要危险没有解除之前,你就不能摘下。”
……
余下的三天我们都在等待假虹若的出现,谁知假虹若没等来,却等来了息珩。
息珩一进来就质问白菩提为什么要住在凤阳宫,还问他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虹若的清誉,白菩提慢悠悠放下茶杯,一五一十把这中间的曲折跟他讲了。息珩听完后把目光转向我:“所以,是你惹的祸?”
我揪着衣服上的线头,含混不清道:“嗯。”
息珩一拍脑门,“那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个什么‘梦生子’出现了吗?”
“没有,不过它迟早都是要出现的。”
息珩蹙眉想了一会儿,“行吧,那今晚我和你们一起守着。”
“那是你妹妹,你守着她是应该的。”
“倒是我妹妹,也很快就是别人家媳妇儿了。可恨日渥布那小子回漂沙筹备婚礼去了,不然这件事合该他来做。”
到了晚上,夜交三鼓,虹若上了床休息,我们就藏在她的帐子后面,暗中窥视着殿中动静。
虹若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地翻身,息珩就斥她:“你好好睡你的觉,别一会儿梦生子来了看见你醒着又给惊跑了。”
“你们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着我,我睡得着才怪。”虹若一边不安分地踢着被子一边咕哝道。
“睡不着就装睡。我们这边想睡还睡不成呢。”虹若这才别别扭扭躺平了身子合上眼睛,半晌没动静,倒真像是睡着了。
假虹若当晚没有来,我们又守了四天,到了第四天夜里,假虹若终于现身了。
当时已经接近拂晓了,正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刻,我困得眼泪都出来了,隔着朦胧的泪光看到一个半透明的人影飘了进来,距离上次见她,她好像就真实了不少,那种透明感不是很强了。暗中捏了捏白菩提的手,他回捏了我一下,示意看到了。
假虹若飘到虹若床前,看着她甜美的睡颜,露出一道恶毒的笑。拿出了一把匕首。后来我才知道初初离开梦境的梦生子由于身体过于虚薄透明,是伤害不到人的,唯有等它们的身体渐渐实化握得动实物后才会对人构成威胁。
假虹若举起那把匕首就要朝虹若胸口刺落,虹若胸前的幽蓝珠感受到梦生子的气息,蓝光一闪,假虹若被灼开到一丈外,身体撞到茶几上,吐出一口淡蓝色的血。
“就是现在!”白菩提一记光刀劈开帘账,踏着虹若的床冲了出去。我和息珩也在按照事先的安排以最快的速度将梦磷粉撒满了屋子。
梦磷粉是白菩提给的,由梦境焚化得来的一种荧光粉,是梦生子顶怕的东西。
白菩提走到假虹若面前,打开了一个梦境,“现在屋子里都被撒满了梦磷粉,你又被幽蓝珠灼伤,纵是插翅也难逃了,不想吃苦头的话就自己进来罢。”
“为什么?我不过是想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你变成了人,别人就得去死,这就是为什么。身为梦貘,你又是从我的梦里跑出来的,我决不能容你搅乱正常的人类世界。”
“但是你要怎样确定被我搅乱的这个世界不会变得更好?”
“别垂死挣扎了,进来吧。”
假虹若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半透明的手抚上白菩提的脸颊,“按道理说,你的我的主人,我该听你的话,但我实在太贪恋这个世界了,我再也不要回到以前那个世界了。”露出一朵绝美笑容,义无反顾地冲着撒满了梦磷粉的窗子扑来。然后我就看到我此生再也不愿看见第二次的景象。
就像一块肉落到了烧红的烙板上,“嗤”地一声白烟冒起,假虹若的身体在一点点融化,一边融化一边尖叫着。
“自寻死路!”白菩提冲过来,抢过我们手上剩余的梦磷粉一股脑儿地往假虹若身上撒去,窗上滋滋冒着恶心的白沫,魔鬼般的惨叫声震荡着耳膜,把虹若从睡梦中惊醒,“发生了什么事?谁在惨叫?”看到窗边这令人作呕的一幕,又给吓晕过去了。
梦磷粉撒完了,假虹若化成了一滩蓝色的尸水,事情却没有彻底结束。一缕淡蓝色的透明人影自尸水上浮了起来。白菩提待要伸手去抓,一阵疾风骤起,窗子被鼓开,透明人便从鼓开窗缝间钻了过去,随风飘得远了。
“该死!还是给她挣得了一线生机!”
“已经薄成这样了了,应该没大关系吧?”
“只要有一线生机就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毕竟关系到虹若的性命,大意不得。”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还是要在这里守着吗?”
“守着倒不用守着,它现在虚弱得紧,避开我们还来不及,哪会自己送上门来。现在是轮到我们去找它了,梦磷粉一旦沾上身,气味十天半个月消退不了。正好方便我们追踪。”又对息珩说,“此事不宜耽搁,我们这就走了。但虹若这边你也千万不能大意,一定要时刻提醒她不能摘下那颗幽蓝珠,无论何时都不可以。”
息珩点头,“我明白。”
就这样,收拾好行囊,我们一大清早就离开了皇宫,踏上了一段我们都未曾预料的艰险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