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相见
千澄色2020-07-31 13:363,686

  我被关进京兆尹大狱的第五日,白菩提终于来看我了。

  亏他还有点良心,念着我在牢里伙食不济,专程给我带了一只熏鸡。

  我扒开油纸,也顾不得手脏,撕下一只鸡腿就开啃。一边啃一边问,“小葡萄找着了没?”

  那夜我和白菩提离开家之后,火炉里的红薯熟了,小葡萄急着要吃红薯,左等我们不回右等我们不回,便自己动手试图取出烤熟的红薯,谁承想把火炉给弄倒了。

  炭火倾倒出来,瞬间点燃了房子,又因为没人灭火加上冬天天干物燥,牵连了好几所住宅,差点闹出人命。被牵连的人家哭天喊地要我赔钱,可我所有的家当都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没了,哪还拿得出钱赔。于是他们就把我告到了官府。

  前两天已经过过一次堂了,依照大妫的律例,我要是赔了钱万事大吉,赔不出来就只有坐牢。府尹大人说了,只给我七天时间,七天之后要是还凑不出来钱他也唯有照章办事了。

  但是比起坐牢我更担心的还是小葡萄的安危,那天我们回去之后把废墟都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他,附近常去的地儿也找了,通通不见他的踪影。

  我看白菩提漠然的表情,以为还是没找到,哪知他竟回答我,“找到了。”

  “找到了?”我愕然停下撕鸡的手,“在哪找到的?”

  “就在我们的房子里,他钻耗子洞里去了,在地下呆了好几天。”

  “这孩子,难道就没听到我们喊他。”又问,“他怎么没有随你一起来?”

  “他不敢来。”

  “亏他还知道怕个人,我们才不在了一天而已,就惹出了这么大的祸。”我低头,继续撕鸡腿吃。

  白菩提倚在门框上,“甄允携同封玉回青州祖宅祭祖去了,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他们是指望不上了,其他人更别提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大不了就坐牢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吮了吮指头,把话说得十分轻巧。

  “或许我可以带你越……”

  “狱”字还没出口,我便急忙打了个手势,“打住!你是异兽,当然觉得越个狱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不行,我下半辈子还得在大妫混呢。”

  “狱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只要你答应隔三差五地给我带熏鸡进来,就没什么不好过的。你放心吧,凭我的身手,不会在牢里挨欺负的。”

  他懒得理我,哼了哼,自顾自离开了。我默默把剩下的熏鸡啃完,不一会儿,被白菩提施了昏睡咒的狱卒醒了,鼻子向空气里嗅了嗅,摸着光秃秃的脑壳道:“奇怪,搁哪飘来的熏鸡味……”

  第二次过堂是两天后,府尹惊堂木一拍,问道:“堂下所跪何人?所犯何事?”

  这个府尹就是不嫌麻烦,每次过堂都要我把身份案情交代一遍,就不能自己花上少许时间看下卷宗。我深吸口气,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

  府尹摇头晃脑地听完了,捋着他那把山羊胡问我,“即使如此,你可有家人愿意代你补偿给街坊四邻造成的损失?”

  我如实说道:“民女的一应财物皆被大火付之一炬,拿不出钱来补偿街坊四邻。但大人若肯酌情处理,缓民女自由之身让民女慢慢偿还,民女倒是可以……”

  “你说得容易,到时候你要是跑了,我们找谁要钱去!”其中一个受到殃及的邻居没等我说完就大声抗议。

  不过也有帮我说话的,“跟百里姑娘做邻居也有几个月了,她不像是那样的人。”

  “对,对,而且百里姑娘还是个猎妖师,收入不菲,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帮我们重新把房子盖起来了。”

  之前那个大嗓门男子继续嚷嚷,“那就更不行了,先前我就注意到这娘们儿有点古怪,家里总出入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没准她才是妖怪,猎妖师的身份只是掩护。趁我们不注意再把我们给吃了。”

  这个男人我认识,住在我隔壁的隔壁,姓薛,是个烂酒鬼,喝醉了酒就打老婆。有一次打到我家门口来了,被我打了个满地找牙,因此恨我恨得入骨。

  人群叽叽喳喳,争论不下。这时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忽然走到府尹大人身边耳语了几句,府尹大人面色一惊,旋即一拍惊堂木,“好了好了,都别吵了,都有愿意替百里氏偿还这笔银子,百里氏你可以走了。”

  我惊讶不已,“敢问大人,这位好心人是……”

  “哦,这个,你出去就知道了。”

  我一头雾水,官差上来给我开了锁链,告诉我可以走了。没能把我成功送进大牢,烂酒鬼还有些忿忿不平。不过大多数人都是高兴的,毕竟比起让我坐牢来还是让他们自己有房子住最切实际。

  我走出衙门,在阴暗的天牢里呆了多日,甫一见白莹莹的雪光还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用手遮住了眼睛。恍然一截紫色衣摆跃入眼帘,目光徐徐上移,只见一个紫衣华服的青年负手而立。掌心里鲜红的一柄红伞,正是我的红罗伞。

  察觉脚步声靠近,息珩缓缓转过身子,嘴角笑意疏朗,“如果我不主动找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见我了,师姐?”

  我和息珩的缘分起始于元狩五年,彼时我不过是个七八岁岁的少女,他也无非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因为仰慕我师父威名,特地前来虚竹山拜师学艺。

  那时师父在附近的山洞里闭关,绿竹林就我一个人当家,听说他是来拜师的,就把他叫到竹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拜我师父为师,可是要叫我师姐的!”

  少年息珩相当乖觉,立马大大方方唤了我一声师姐。或许是为了那份被叫师姐的虚荣,或许是长时间没有玩伴太寂寞了,总之我自作主张替师父收下了他这个徒弟。

  后来的那七日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欢快时光,我把我积攒的所有好玩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与息珩分享,带他去山下的稻田里摸河蟹,竹林里采笋,回到家之后就做竹笋烧河蟹。

  由于师父常常不在,我练就了一身好厨艺,一盘竹笋烧河蟹烧得香喷喷的,蟹肉鲜美,竹笋清脆,就着蓬松可口的花卷,我们足足吃了一大锅。

  吃完了,不等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又到外面疯去了。

  七日后,师父出关,我们俩的好日子也正式戛然而止。得知我给他收了一个徒弟,师父很是诧异,细细盘问之下方才得知他这个便宜徒弟乃是当朝太子,随着昊帝微服至长陵地界,得知长陵青山镇虚竹山里住着一个本事了得的一品猎妖师,一心憧憬着成为猎妖师的他遂偷偷跑来拜师学艺了。

  这厢我跟他玩得不亦乐乎,那厢官府的人找他都快找疯了。

  师父把息珩送去了行宫,但是昊帝觉得,身为皇室子弟就该金口玉言,一字千金,既已拜了师父便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允他每天的七、八、九三个月来虚竹山学艺。

  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师父不想收也不行了。于是每年的七、八、九月都成了我一年中最期待的月份,这样的期待一直持续到我十六岁,师父去世的那一年。

  自那以后我们再未联系过,一晃四五年过去了。我走上前去,看着经过五年岁月洗礼,业已丰神如玉的息珩,感叹道:“我家阿珩长大了。”

  “你还好意思说,五年对我不闻不问,果真不打算要我这个师弟了?”

  “不是,我只是……”

  “好啦,别解释了。”息珩一把揽过我的肩膀,“走吧,跟我回东宫。房子那头你尽管放心,我已经派人去修了,至于你那些邻居我也安排住进了客栈。”

  我犹豫道:“我也跟他们住客栈就行了,住宫里的话委实不太方便……”

  “哦,那你只管去住客栈好了。至于白菩提和小葡萄他们愿不愿意搬去跟你同住我就不清楚了。”

  我在心里把白菩提腹诽了千万遍,就猜到是他告诉的息珩。却不过息珩的盛情,唯有同他回了东宫。

  息珩把东宫风景最清幽的栖芳苑拨给了我们居住,我进去时白菩提和小葡萄正跟屋里剥葡萄吃呢。这个季节葡萄可是稀罕物,他们跟不要钱似的吃了一盘又一盘,葡萄皮堆的足有小山高。

  息珩把我们送进来就出去了,说是还有些政务要处理,等晚膳好了再派人来叫我们。

  看着息珩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我脸上的笑容立刻就退了下去,唤道:“小葡萄,过来!”

  小葡萄吓得直往白菩提身后躲。

  我拉了把椅子坐下,“我是能吃了你还是煮了你呀?过来!”

  小葡萄泪眼汪汪走过来,还没等我开口,就先认起罪来了,“幽草……我错了……我给你惹麻烦了……”

  “还知道给我惹麻烦了,那你说说我该怎么罚你呀?”

  “这个……这个……”小葡萄搓着小爪子,表情可怜兮兮的,回头看了眼白菩提。

  白菩提帮腔道:“他又不是故意的,也跟你道歉了,你还罚什么罚呀。”

  我剜他一眼,“敢情不是你讨厌他的时候了。”小葡萄这时又走回了白菩提身边,有了护身符,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我懒得搭理他们,回到房间,不想息珩细致入微,早就替我安排好了,房里堆满面料名贵的衣服,以及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等一应女孩子家需要的东西。

  我到后面的浴池去沐了个浴,等出来穿好衣服过来请我们去用膳的小太监也来了。

  息珩知道我的口味,备的全是我爱吃的菜。看到他这样用心,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了。想到把他抛到脑后的这五年,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盛了一碗鸡汤送到他面前,“当太子很操劳吧,眼下都泛青了。多喝点鸡汤补补。”

  他揉揉眼睛,“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临近年关了,各项事务都松懈不得。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又给我挟了一块鱼肉,“师姐也别光顾着我,你也多吃点,这阵子再牢里肯定没少吃苦。”

  “也没吃什么苦,这些年在外面颠沛流离,再不如意的事也经历过。几日的牢狱之灾真的不算什么。”说着扒了一口饭。

  息珩还要再说些什么,偏殿乒乒乓乓,忽然传来了一阵混乱至极的吵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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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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