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仿佛回归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每天早早起来和师父一起练功,进山打猎。生活随性惬意,悠然自得。
唯一不让我自得的就是白菩提了。因为我没有听他的话离开这个梦境,他很生气,处处与我为难。我并不打算跟他闹僵,正寻思着怎么向师父辞行,师父却病倒了。
是染了风寒。
昨夜师父和我进山打猎,适逢天降大雨,师父把他的衣服借给我遮雨,自己反倒淋病了。
师父这一病我当然就不能走了,央求白菩提,可不可以暂缓几日离开。
白菩提抱臂站在竹林里,满脸的冷酷,“不过是一个梦,病了死了,当真个什么劲儿。”
我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就悲从中来了,泪珠子断了线似的掉下来。白菩提一挥手,“得,算我不近情理、冷心冷血还不行么,你也甭在我很前哭哭啼啼,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我不爱看。”
他一边说一边推搡着我,我被他推得一趔趄一趔趄的,掩面去了厨房。师父的药还搁在案上,我拿来煎了,三碗水煎成一碗端到他房间里。顺便盛了一小碟盐渍梅子放到他跟前,说:“师父先把药喝了,喝完药就可以吃梅子了。”
师父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你么,那么怕苦。”接过我手里的药碗,一口气喝光了。
我急忙往他嘴里塞个梅子,他无奈,只好含着。神情中流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怕吃苦,每次生病了吃药都得我用盐渍梅子去哄,有次为了骗盐渍梅子吃,还特意装病。”
我怅然道:“可惜那样的时光永远也回不去了……”目光扫过师父的头,“师父都有白发了……”
“快五十的人了,能不老么,这些年你是一点点长大了,师父也一点点变老了。”
我把头抵在师父胸前,双手环住他的腰,“师父才不老,师父在幽草心里心里永远是不老不死的。”
“不老不死,那还不成妖精了。”师父呵呵笑着,把我身子扶正了,“好啦,都多大了,还总粘着师父,有空去找小白说说话吧。”
“我才不跟他说话呢,他这个人,说话顶不好听。”
“小性子。”
“才不是小性子呢,师父,你是没被他气着过,那小子是气死人不偿命。”
“好了,师父这会儿有点困了,想睡一觉。你们两个年青人事自己处理吧。”我赶紧服侍师父睡下。当然没有去找白菩提,一连几天,我们两个都是僵僵的。
这天,我在竹林里挖笋,白菩提忽然走了过来,“虹若再次入眠,浅梦层的锁已经解开,我们可以走了。”
我手上动作不停,“我不想走了,你一个人走吧。”
“什么?”
见他一惊一乍的,我字正腔圆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走了,你一个人走吧。”
他忽然笑道:“百里幽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冷着个脸,“我是个正常人,又不是疯子,还能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
嘲讽的语气,“正常人不会把梦境当成现实。”
“你怎么知道这是梦境?”我反唇相讥,“万一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世界呢,万一我们以前所过的生活才是大梦一场呢?”
“天……”他以手覆额,“我就怕你这么说。”
长叹一口气,白菩提蹲下身来,以难得郑重的口吻对我讲:“百里幽草你听着,这是你的梦境,是你内心欲望的投影。你希望你师父没死,你希望我和你师父之间没有仇恨,更希望生活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所以,你做了这个梦。可是你不能自欺欺人,把梦境当成现实。”
“可是……”
“倘若你一味地执迷不悟下去,只能迷失在梦境里,永远也回不到现实。”
我突然不说话了,嘴巴张成大大的圆形,倒不是白菩提的话打动了我,而是越过白菩提我看到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正花容失色地向我们这边奔来。
俏丽的眉眼,花儿一般娇嫩的面容,不是虹若是谁?
在虹若身后,那个第二层梦境里险些令我们命丧黄泉的蛟龙此刻正对着虹若张开血盆大口……
顺着我惊惶的目光,白菩提回过头去,看到身后的一幕,几乎是想也没想,飞掠出去,一把挽住虹若的腰在半空中兜了个圈,抛给我。
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妖龙焉有不怒,一声龙吟冲白菩提咆哮而来。
虹若胆小,吓得立马捂住了眼睛。隔了会儿见没动静,又透过指缝悄悄地往外看,只见白菩提以一掌之力接住了蛟龙的巨爪,迫使它僵立在原地,半分动弹不得。
妖龙怒上添怒,喷出一个巨大火球,白菩提慌忙闪避。我这时抛出红罗伞,“白菩提,接着!”白菩提接伞在手,反手撑开,漫天龙焰落于伞面,纷纷消散于无形。
虹若这时也不害怕地捂眼睛了,兴奋得直鼓掌,“哇,神仙哥哥好厉害!”偏过头来,“大姐,你是他的婢女吗?”
“我???”
妖龙再次发威,巨爪刨着地面,把地面刨出五道深深的沟壑。十里竹林瞬间化成了一片火海,我急忙拉着虹若进了竹屋。
师父听见外面的动静,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幽草,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一只妖怪罢了,师父安心休息吧,我和小白自会对付。”把师父按回床上,点了一炷香,叫他继续睡。又把虹若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推,“你在这呆着,不准出去。”言罢提着师父的斩妖剑,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妖龙眼珠子瞪得通红,鼻翼翕张,鼻息鼓动得嘴边的两根须子也跟着一起一伏的,白菩提运剑灵巧,一剑斩去它的两根龙须。妖龙失去控制,巨尾一摆,无数根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竹子便朝我飞射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白菩提挡在了我面前,浑身灵力灌注于伞柄。红罗伞突然灵光大作,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光屏障,阻住了那些火焰和飞竹。
白菩提旋转伞柄,屏障运转起来,凡是靠近它三寸之地的事物通通被绞成了齑粉。我倒不料红罗伞还有这番强大的用途,一时怔在原地。
光阵消散,妖龙气咻咻的,看来是非置我们于死地不可了。
我和白菩提也晓得这次麻烦大了,互相埋怨着,“叫你拖拖拉拉,这下子好了,谁也走不了了,弄不好还要葬身在这虚无的梦境中。”
我白眼能翻到天上去,“你要走就走,理我做甚。梦是你放出来的,恶龙也是你招惹的,我还没数落你呢你倒数落起我来了。”
“算我心肝喂了狗了,百里幽草,我要再多管你一件闲事我就不叫白菩提!”
“那你叫什么,菩提白?哈哈,哈哈哈哈……”笑的正欢,妖龙遮天蔽日的巨爪朝我倒扣下来,我不知怎么想的,竟没闪躲,反而掣出斩妖剑,顶头迎了上去。
龙爪与剑相处,恼人的是我的斩妖剑居然入不了它的一寸皮肉。妖龙加大力道,庞然巨力加注之下,我膝盖一弯,猛然跪倒在地。眼见下一秒就要被压成肉饼,白菩提自红罗伞中抽中我那把斩妖剑,下了狠劲一斩,只听清脆的一声骨断声,龙爪应声而断。
携着我飘然后退的同时不忘讥讽,“不自量力。”
我撇着嘴不说话。
妖龙断爪处的血几乎淌成了一条小河,被痛意激发出更强烈恨意的它向我们发动了更疯狂的攻击。我们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退到竹屋里了,白菩提忽然道:“你吸引它的注意力,我从侧面进攻。”
我才要说“怎么不是你去吸引他注意力”恶龙的火焰就喷到了眼前。
我一个鹞子翻身,避开火焰,另一朵火焰紧随而至。仓促间,我拿斩妖剑一挡,剑瞬间就如同刚从火炉里拎出来的一样红,眼看高温就要蔓延到剑柄部位,我飞快一掷,将斩妖剑掷向妖龙,没想到烧红的斩妖剑承借着妖龙自身的火焰,竟一路势如破竹,穿透了它坚硬的鳞片,一下子钉进了它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白菩提这边也迂回着爬上了妖龙的头顶,斩妖剑往他眼睛里一插,直没入柄。那声音听起来就好像踩碎了一颗葡萄。真叫一个大快人心。
妖龙终于没有力气折腾了,“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尘埃四起。
白菩提把斩妖剑从它眼睛里拔出来,递还给我,我看了看上面满布的脑浆与鲜血,忍着恶心接下了。
白菩提却突然一拍大腿,“哎呀呀,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什么事啊?”我好奇地问。
“这条恶龙是来自梦里呀,被我再现的梦,我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它收回去。”
我理了理思路,“所以你是告诉我,在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斩杀了这条恶龙之后,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之摆平?”
白菩提嗯了嗯,“是这么回事儿。”
我深吸一口气,极力想要平复自己杀人的冲动。就在我深呼吸的同时,那些被龙焰燃烧成灰烬的竹子又奇迹般复原了,森森滴着翠,我大感惊奇,才问了一句白菩提这是怎么回事,虹若就从屋子里飞奔了出来,自来熟地挽住白菩提的胳膊,一脸崇拜,“这还不用说么,肯定是我的神仙哥哥在大显神威呀?以前奶娘给我讲的故事里,神仙最厉害了,光是眨眨眼睛地下的凡人就足够死几个来回的了。”
白菩提最怕热情的女孩子,把手臂从虹若的手里拽出来,“你那个奶娘是神婆吧?”
虹若双目闪闪,天真又可爱,“不是呀,她就是个普通的老婆婆。”
白菩提无言以对,目光转向我,“你确定你不回去?”
我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白菩提于是转身便走了。
虹若看见他走,抬脚也跟了上去。偌大的竹林突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地上蛟龙的尸体正在消解,变成一星一星的淡绿光斑,飞向天际。
师父躺在床上睡相安稳,太阳已经慢慢倾斜,红灿的霞光洒满了屋宇,这次我会不离不弃,陪伴他左右,直至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