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地间一片潮湿暗淡之景,大雨依旧滂沱如柱,“哗哗哗”作响,一只五彩斑斓的在凤凰不急不徐地在雨中飞行,良久之后,停留在界河南岸的上空。
湿漉漉的凤凰身上,有一片浓墨般的黑袍,正是南王坐在凤凰背上,打着一柄大黑伞,他俯视着汹涌咆哮的界河,它自西向东消失在朦胧的远方。最近又是一连几天的大雨,界河水位增高一大截,此时河面不见一只渡船。他的目光又落在界河之南岸,一阵烦躁涌上心头,因为整个河岸被洪涝冲刷得千疮百孔。
河对岸的那个王,似乎对治理水患很有办法,这些年来发生了好几次秋涝,而几乎每一次受灾严重的都是南岸这边。很多渡口经历了多次修理或者重建,这对于原本就贫穷一些的南国来说,无疑于雪上加霜。经济的损失倒还在其次,连年受灾还有更大的隐患——界河虽然是由西向东流淌,但在发生洪涝的时候,会顺带走两岸的一些泥沙,而对于受灾严重的南岸来说,冲垮了多个渡口,卷走越来越多的泥沙,导致界河在自动往南边扩宽。
如此一来,就意味着南国的疆土在连年缩小。
无论是缩小一寸还是一尺,长此下去,都是隐患,对于以后继承着这片领土统治权的子孙们,会面临更加困难的局面。有时候出宫走走,还听到坊间有这样的言论,“北国一年年富裕强大起来,会不会有一天,它再次将界河两岸统一起来?”
黑泽王揉揉太阳穴,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神,然后拍了一下凤凰的背,“过河。”
机关凤凰可以听懂人的命令,而且它一生只认准一个主人,其余众机关鸟又追随着凤凰,因此得到了凤凰鸟,便可操控整个机关鸟群。
很多人都会好奇一件事:凤凰先生在十多年前离奇失踪,至今无人知道其下落,而他创作机关百鸟时,为了不被打扰,住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因此机关鸟之前基本无人见过,那么,不懂机关术的南王,又怎么会知道操控它们的秘密?
北岸有人声传来。
听上去很嘈杂,是很多人正在热火朝天干活的声音,黑泽王猜测,应该是北国人在冒着大雨疏通水患吧?
不管怎样,是该会一会那个人了。
巨大的机关凤凰低飞在大雨里,越过界河,一路朝着对岸飞去,底下浑浊河水滔滔奔流至远方,如同一条愤怒游动的龙。临近了北岸,人声更清晰和喧杂,如自己预料中那样,百余个汉子戴着斗笠在雨水泥泞里劳作,他们奋力挥舞锄头在地面挖出一条条水沟,然后把每一条水沟都互相连接起来,让多余的积水都排到界河里。洪灾威力惊人,它首先席卷南岸的泥沙,因为就堤坝的修建来说这边更差一些,但不代表它对北岸没有危害,而北岸之所以没有什么损失,大概还是因为白陆王每天勤奋地监督人们疏通引导所致。
不得不承认,北国整体面貌真的强过南国很多。
坐在凤凰背上的黑泽王,一路之中俯瞰着大地,由近及远。北国沿河渡口很多,无数大小船只停泊着,远处城楼高耸,街市密集,虽然因为洪涝大部分人都待在家里,到处看上去冷冷清清,但通过街景就可以看出平日里的热闹非凡,这些建筑群既气派又秩序井然。想想界河以南,也就是自己的疆土,在秋涝里变得更加残破萧条。事实上,南国除了眼前的水患之外,还有另外的隐患,听镇守边陲的大臣说道,在南国的最南边有一片沙漠,偶尔沙漠会因为风力而流动,自然而然,沙漠的流动会侵吞一部分疆土。
越想下去,越多的烦躁涌上心头。当初真是倒霉极了,竟然分到了南国这边的领地,如今统治还不到二十年,一边是沙患一边是水患,两种自然灾害夹击着这片疆土。黑泽王抬起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烦恼,然后命令凤凰降落到地面,距离人们数丈远的地方。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然后他的目光落定在一把灰色大伞上,虽然看不到伞下的人,但那胖胖的身躯,时而露出的一片灰紫色衣袖或衣角,应该就是那个人无疑了。
黑泽王执起自己的大黑伞,朝那边走去。
那个人很久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黑泽王,但黑泽王并不介意,默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灰色大伞之下,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圆圆的脸看上去有些亲切,穿着最朴旧的灰紫色衣衫,挽起裤腿,衣服上溅满泥点子,监督着役夫们治水,果然是一个不错的统治者。过了很久,他才注意到不远处这个无声无息的造访者,“黑泽?”
“白陆兄。”
白陆王望了一眼界河上滚滚怒涛,惊讶地问:“如今界河两岸所有的渡口都歇业了,你是如何过来的?”
黑泽王嘴角扯起一个笑容,“一种你想像不到的方法。”
白陆王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移话题,“秋涝如此厉害,前些日子就听说你那边很多渡口被冲垮,你怎么不带人去救灾,反而还有闲情逸致到这里来?”
黑泽王阴阳怪气地说:“又不是第一次发生洪灾,垮就垮了吧。”
白陆王大惊起来,“你……怎么会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
“言归正传,白陆兄,我此次来,不是找你说闲趣话儿的,而是有一件正事与你商量。”
两柄大伞之下,一袭浓黑衣袍与一袭灰紫色衣衫相对而立,大雨如注,雨水“咚咚”砸在伞上,如同击鼓声,役夫们仍在埋头劳作,无论环境有多嘈杂,都不妨碍两人的交流,因为他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密友,自有一番默契。
白陆王问道:“什么事?”
“看来多年没有相处,我们的默契已经大大丧失了。”黑泽王的头偏向一边,目光越过茫茫大雨,望向界河对岸的方向,“你还记得当年,抓阄那件事吗?”
一丝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自然记得。但是,那又怎样?”
“我觉得啊,那时太年轻了,做了一件荒谬的事。”
雍华王朝末期,国主昏庸懦弱,缺乏决断,加上天灾人祸频繁,民间怨声载道,后来就遭遇了政变。只是新的问题出现了:在推翻雍华王朝的过程中,有两个人功劳最大,并且他们各自也都是非常出色且有抱负的人,但王位毕竟只有一个,要如何分配才好呢?
各式各样的说法中,一个意见被采纳了:将国土一分为二。这样一来,两个大功臣都能够成为国王了。
这个意见乍听上去有点荒谬,之所以能够被众人认同,是因为这片辽阔的疆域有一条长到天际的河流,刚好可以用来作为国土分界线,简直就是上天安排好的。其实那时候的界河还不叫界河,是自那次裂国之后才改的名字。原来的国名也无法再用了,界河南面的土地叫做南国,界河以北称为北国。但仍然有问题,界河两岸的土地面积并不是相同大小,北国面积大于南国很多,虽然没有明说,但猜也猜得到,谁都想得到北国的土地。那么两个王者如何分配呢?
众说纷纭中,又有一个荒谬的意见被采纳了,抓阄。
两人多年并肩战斗推翻雍华王朝,彼此间的情谊胜过兄弟,当时都没有争夺,也乐于把决定权交给命运安排。
抓阄的结果是,南王黑泽,北王白陆。从此改国号为河誓。
“那时候的我真是年轻无知啊,抓阄,多么荒唐至极的决定。”
白陆王大惊失色,“所以,你想说什么?”
“弟总是听闻两国百姓们评论,说是白陆兄治国水平在我之上,我深深不以为然,如果当初我们抓阄的结果互换一下,现在的结果也是完全不一样吧?白陆兄,我有一个建议,不如我们互换国土试试,你去治理南国,我接替你的位子,几年之后再看看具体情形。如果白陆兄真有治国之能,料想再怎样贫瘠之地,也会治理得遍地花开吧?”
白陆王脸色铁青,将湿漉漉的衣袖一挥,“滚!”
黑泽王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抬起衣袖拭去脸上的雨滴,“今天我来,就是下口头战书的。白陆兄,我准备拓疆了。不管你是否愿意应战,我们交战的日期,就定在洪灾过后。”
旁边几个役夫听到这句话,皆大惊起来,白陆王没有答话,仍然看着众人干活,时不时指挥几下。这时黑泽王又说:“白陆兄方才不是问我是如何过河的么?”他吹了个口哨,“哗啦啦”的雨声中传来一记凤凰清啸,片刻之间,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缓缓靠近,停在黑泽王的旁边,他坐上凤凰的脊背,俯视众人,“有它在,我可以去世间任何地方。”
凤凰迅速腾空而起,黑伞黑袍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声音悠悠飘下来,“白陆兄,再说一遍,洪灾过后,就是我们开战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