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茜这次没有将狮子头吐掉。她勉为其难地咀嚼着，过了好一阵才咽下去，细小的脖颈从喉结处隆起一块。
何老头、宋先生和白丁的相继死去以及刘凯威的出走，令旅馆的人数达到了入住以来的最少——目前仅剩八人。或许是人数的减少造成的冷清，使得旅馆比以往更加阴冷。客人们只顾埋头用餐，并没有兴致发表议论。偌大的客厅只能听见零星的咀嚼声。
我察觉到了谢凯的心不在焉，他的饭盒打开了，菜却一直没动，与吃得起劲的旁人形成鲜明对比——他仍未从下午那次可怕的经历中缓过来。
令人沉闷的气氛很快被王丽洋打破。
“——你们谁看到我先生的车钥匙了？”她不经意地问道，脸微微泛红，似乎为此次发言做鼓足了勇气。
一阵沉默。
“咋了？不见了吗？”陈俊生仰起脸，有意在众人面前展示他英俊的面孔。
“是的。”
“咦，刚才齐先生开的车——”
“那是经理的。”我解释道。
没有人接腔。
“啥时候不见的？”陈俊生继续扮演着热心肠的角色。
“大概是前天晚上，”王丽洋增大音量，刻意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听齐先生说有人溜进我的车子了，但不知道是谁——车上并没有值钱的东西啊！”她不怀好意的目光逐一在客人们的脸上扫过——可以说毫不避讳。
我浑身感到不自在。
没有人吱声。大家都不愿被当作小偷对待。
“——齐先生，你准备得怎样了？”陈俊生适时地转移话题。
我耸耸肩，“仍有许多难题。”
“刘警官一走，你有点独木难支啊！”他迷人的笑容饱含嘲讽。
“——我的车钥匙就搁房间的梳妆台上的，咋会不见了呢？！”王丽洋自言自语道，显得很突兀。
王茜紧跟着接过腔，却是对我说的：“齐先生，我觉得你要比那个警察靠谱。”完全置王丽洋于不顾。
“不见得吧，”我难为情地笑笑，“人家再怎么说也当过警察——”我猛地意识到要说漏嘴，赶紧打住。
“当过警察？啥意思？难道他现在就不是警察了吗？”王丽洋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疏忽，眉头深锁，露出猫一样狞厉的眼神。
“没有的，他是警察。你别误会了。”我泰然自若地扯着谎。
袁依梦眨着亮晶晶的眸子，顾盼神飞。
“王小姐——”我提及之前的话题，“你的车钥匙有无可能被白丁拿走了，比如趁你不在房间的时候？”
她见有人关心，便来了精神，“白丁？”
“对。既然白丁是凶手，那么那天在你车上的人便是他了。除了凶手，没有人会偷偷摸摸干这种事……”
王丽洋垂着头，让前额的鬈发遮住眼睛，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是白丁拿的，那你的车钥匙现在就在湖底了！”林老太不冷不热地说道。
王丽洋倏然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林老太，而后转向我，“齐先生，我请你回忆一下，前天晚上白丁到底在哪里？”
“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思忖着，“前天晚上——让我想想……我记得经理回来时告诉我你的车子亮着灯……白丁在哪……”
“——白丁是那天下午被抓的，”一个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地冒出来，原来一直缄默的谢凯开口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会儿他应该在三楼，被你们铐起来了。”他的神情冷漠而又坚定。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恍然大悟，“我们在午夜之前结束了对他的审问，让他回去休息，于是把他锁在杂物房，他也再没出去过，接下来经理便看到了汽车内的灯光——那时应该快凌晨一点了。”
“那车上的就不是他了？！”王丽洋浮肿的眼圈使其看上去神情古怪，“不是他是谁？”
空气中夹杂着躁动与惶遽。
男孩替他母亲仔细观察着每位客人。
“你先别急，”陈俊生仍旧是玩世不恭的语气，“这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
“不是，”我正色道，“王小姐的怀疑没错，既然那人不是白丁，只有可能是我们当中的某个人。”
客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不安的哼唧声。
“现在想要他承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我堂而皇之地问大家‘你们究竟谁是凶手’一样，没有人会承认——不然案子也不会拖到今天了。”我解释道。
“既然如此，你们不就抓错人了？”林老太反问。
我猝不及防，打了个颤栗，寒意旋即在全身扩散，“嗯——这个——我还真没意识到……”
林老太的神情变得复杂难辨。
“我看就是他，错不了。”陈俊生说，“不然他怎么会逃走呢？”
我心里为之一宽。
“也有道理，”林老太点点头，“如果他没杀人，就不会害怕你们报警——大不了不承认就是了。可是他却逃走了，说明他心虚，人就是他杀的。”她发表着老年人对问题鞭辟入里的见解。
没有人辩驳。这个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
过了片刻。
“——我吃完了，”王茜放下筷子，站起身，“客厅待着太冷了，我得回房间去。”她当着我们的面对陈俊生说道。
“那你先上去吧，洗个热水澡，别冻感冒了。”他男友大方地展现着柔情。
王茜走到楼梯口，又回过头，“今晚我就不洗衣服了，反正也最后一个晚上了，明天就要走了。”
“那就不洗吧。”
我怔怔地望着他俩，猛然想起刘凯威给我留下的字条：我现在发现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我们很可能错了，白丁不是凶手……我劝你暂时不要报警……我们过去——包括现在——一直都弄错了方向……
我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话：“可以洗——”
“啥？”陈俊生再次仰起他英俊的面孔。
“你们可以洗衣服了，因为你们暂时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