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和雨终歇(一)
十四2020-07-31 13:422,329

  (和雨:后汉书·西南夷传·苲都 冬多霜雪,夏多和雨。比喻连绵不断的雷雨季节)

  墨云

  公子谨下朝返家之时,天空浓云密布,把天光拢在惨淡灰白当中。

  持戈怕要落雨,好言劝着他往家赶,免得湿了朝服。公子也不多言,只是叹了声“变天了”,打马扬鞭先行一步,径自去了,空留跟着的六个人面面相觑,只得急急跟着往家去。

  待一行人到了府门口,天却又复了早上的青灰,想必是刚刚一阵风把云吹散了。

  公子由持戈扶了下马,朝着南苑去了。管家李德正欲叫婢女跟着去服侍公子换了朝服,却被持戈一句“南苑你也去得?小心白白招来一顿打!”给堵了回去,自知失了规矩,也就找借口走开。

  黄梅时节,虽然闷热,却总有蓊郁葱茏的植物让人舒心。一株株水灵灵的,翠色欲滴,而非炎夏那种蔫蔫的,失了活气的枯碧。

  公子谨虽说无心贪看,不免也觉得眼前景色不比自己所居的院子那般呆板。穿过回廊,只一眼便见顾长歌独坐着,手里斜斜捧着一卷书。公子还未跨入正厅,她已轻轻巧巧起身见礼,上座边的小几上一盏茶正袅袅生烟。

  “今日倒是没有花香了。”公子落座,环顾四周,本来窗下插花的瓶子都空着。顾长歌素来喜欢香气逼人的大朵白花,这个季节一进门,总是满室的栀子香兜头上来,“在读什么?”

  “怕香气搅了好茶。”她笑着,也坐下了,又举起书来,对公子谨一晃,“左不过是你最看不上眼的那些,野史怪谈,奇闻异事。这些日子看着,觉得有趣,捧起来就丢不下来了。”

  公子见她明明看出自己面色不善却仍是气定神闲,不禁问道:“你可知今日朝堂生了何种变故?”

  顾长歌摇摇头道:“左不过是公子遭到圣上训斥了。其实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圣心若是得以揣测,怕我们更是时日无多。很多时候,圣上也就是逢场作戏一说罢了,并没有真正斥责的意思。”

  公子抿唇不语,端起茶盏,休宁松落,有些意趣的好茶,放下道:“今日散了朝之后,圣上独留下我与倪大人,赞我们潜心辅佐太子。倪长吉与圣上说笑了几句,我则什么也没能说的上来。”

  顾长歌手中一滞,撂下书苦笑道:“可能是你我疑心生暗鬼,亦或是事情败露了。公子定是和倪大人商量过了吧,杀伐决断的事情,要速速定下才好。长歌不忘公子的恩义照拂,如今也四载过去,能做什么报答公子的,长歌万死不辞。”

  公子谨只是摇头,心下黯然,胡乱安慰了几句,见她面色澹然,反倒是自己面如死灰,便也作罢,回西苑歇息。

  四年前埋下的祸事,终究还是败露了。想来老天是真的无时无刻不再注视着世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有何人的命运不是在被玩弄或者掌控?

  公子谨心知告发之人是七皇子无疑,却不知七皇子知晓其中多少,所告之事又涉及几件。又恐私下去拜会倪长吉或者请他来府上会被人发现,一时没了主意。

  彼时,公子谨初出承了父亲晋康侯的位子,父亲“倚仗”年老体衰,带着母亲和两个妹妹离了建康,告老还乡。虽说上头也是黄金百两这么赏下来,但满朝凡是有心的都知道,晋康侯是因为在朝堂之上为顾俊川之事求情,才落了这么个下场。

  那一日早朝,镇威将军宋子淇提及对鄯善出兵,从一品下的顾俊川痛骂宋子淇冷酷残忍,全无心肝,居然用此等卑劣手段征讨别国。圣上起先并未发作,直到顾俊川提起先帝为安慰边民而设都护种种,怒不可遏,当朝便叫扒了顾俊川一身官服。

  顾俊川不依不饶,还欲再辩,只听得圣上冷笑三声,翻出顾俊川当年干涉太子废立之事,称他“狼子野心”,直接叉出去拘禁。又下旨将顾家成年男丁一律囚禁,女眷皆流放为奴。

  晋康侯本就和顾俊川交好,殿上跪下反复求情。圣上也未加斥责,只是几日后便召了他和公子谨入宫,让公子谨承袭爵位。若说事已至此,也并没有追究下去的余地了。

  公子谨一贯谨言慎行,并无大过。直到某日太子秘密召见,说是有事相商。公子谨与太子素来关系平平,但储君相邀,也不得不前往了。

  这件事,便是顾长歌。

  顾长歌是顾俊川的幼女,却也不是什么建康人人追捧的才女佳人。所以公子谨听闻太子想要把顾长歌换出来,起初也是惊异。太子和顾长歌并不算熟识,顾俊川又是朝廷永不再启用之人,于情于理,太子的举动都惹人生疑。

  可太子求得恳切,甚至差一点就跪在了公子谨的面前。

  太子的意思,不过是金钱方面由着财大气粗的倪长吉疏通,等到人换出来之后,就先住在公子谨处。只要帮她换了假身份,脱了籍,便可堂堂正正领进太子府了。

  公子谨知晓倪长吉乃是当朝第一贪得无厌之人,凭着舌灿莲花混得如鱼得水。他答应了帮太子一把,就不知以后会百般榨取什么了。可公子谨明白,即便不愿,自己的父亲也是太子的娘舅,怎么也会被拖进着一趟浑水。

  三人私下悄悄约定了,语不传六耳。有着倪长吉和太子的阿堵物开路,本要流放到极北的顾长歌被人偷偷换回了建康,躲在薪柴堆里,被送进了晋康侯府。

  那便是公子谨第一次见到顾长歌了。

  她那时候至多十四岁,容貌端正,神情凛冽肃穆。湖色衣裙因为舟车劳顿揉的稀皱。从柴堆里爬出来,发间还夹杂着枯枝,她背过身去,整理衣裙,又将头发拢好,然后恭谨跪地,给公子行了最重的礼。公子谨急忙扶她起身,她要再拜,还是被拦住了。

  公子谨听她口气郑重,自己心下却翻来覆去不是滋味。顾长歌并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被救出的,亦不清楚幕后是谁,但她坦然承情反倒让公子谨佩服。对于许多人,尊严是大,命却不一定,为了一口气自裁的不在少数。

  好在她并不是这样。

  等到公子谨对她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许久之后的了。顾长歌听完,也只是不语,一双漆黑的眼睛澄澈异常,似是有泪意。公子谨也沉默良久,却听她低声道:“也好,捡回一条命。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公子谨如今想起这话来,一语成谶,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自己何尝不也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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