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的医务房间人山人海,堆得水泄不通。这场大灾难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巨大,所幸终于是被控制住了。剩下的怎么做,那都是后话。
只不过现在梅迪奇的桌子上放着一份书信,“辞职信”三个大字赫然地矗立在正中央。已经拆开看过了,话说得很隐晦,但梅迪奇明白,如今灾难过后,大军元气大伤。方玉中校生死未卜,这男人,是想只身一人去……
“真是个不懂规矩的家伙,这么高的职位,军籍是说辞就能辞的吗!”谩骂完,梅迪奇也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
克洛诺斯要发动圣战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这次抓取方玉,怕就是想借着这个缘由作为导火索。邵世华啊邵世华,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
他知道这家伙没有当面说就是怕被拒绝,只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好不容易到了司令的位置,却要如此轻易地放弃吗?还给了继承的人选……就不能,解甲归田之后,一起享受太平日子。方玉中校,是绝对已经回不来了啊,她已经,算是为国牺牲了……
两个月,邵世华用了整整两个月才终于到达了克洛诺斯帝国。
“禀告教皇冕下,敌方的司令已经进入 我神领土了。”
“没有带兵吗?”教皇已经是一位头发胡子全部花白的老人了。自己这么说也是有些废话,都到这里了,要有兵或者埋伏,进入境内也早该发现了。
“没有。教皇冕下,我么要把他抓起来吗?”
教皇在大厅内缓缓踱着步子,过了良久才说道:“无妨,他是冲着那个女俘虏而来。就让他来吧,到了这里,什么时候抓都行。但不可伤着他,他可以那个俘虏的作用更加重要。”
“说到底也不过一只野生军队的头头,完全不会考虑大局的重要性。”说这话的那人眉宇间尽是英气勃发,那金色的柔顺长发披在他英俊的脸上,显然一副天选之子的模样。他正是第四位圣骑士,也是当今教皇的唯一指定继承人。
“兰卡,不可轻敌。”教皇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教皇大人。”兰卡鞠躬敬礼。
“我们就在这岩亭之上等他过来吧,兰卡,你带人下去,好好准备迎接一下这位贵客。
“遵命。”
百米台阶之上,一个男人穿着便衣。没有盔甲,只有一把长剑系在腰间,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要的做的是也只有一件。
“玉。”他的声音浑浊不堪,仿佛干涸的泥塘一般。
“贵客大驾光临,是不是要好好迎接一下。”
兰卡站在岩亭最高的平台之上,不可一世地俯视着这个正在攀爬的落魄男人。他面带从容的微笑,挥了挥手。瞬间几架机弩从两侧一排展开,准心全部死死地瞄准了邵世华的要害。
兰卡轻轻勾动一根手指,下一秒,“嗖”地一声!一根长约一米宽几厘米的重弩箭朝着邵世华笔直地飞了过去。
男人毫不紧张,一个拔剑转身,拨开了弩箭飞行的轨迹。
有点东西,这么近的距离都能规避开。
“请剑。”兰卡像是看到了对手一般,大声高喊着,让人把自己的御用宝剑取出来。
那剑鞘无比华丽,镶着大大小小的三色宝石。刀身却简单无比,蕴藏着顶级铸剑师的顶级工艺。
那些个下属都迫不及待,堂堂四骑士之一的兰卡阁下,与人打斗起来究竟会是怎么样精彩的一副画面。看那来者不善,显然也是个高手。
可是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兰卡冲过去对着邵世华发动进攻后,邵世华一个突刺劈斩规避回砍。
短短一个回合之内,就了解了兰卡的性命。
一下子众人就吓得溃不成军四散而逃,连弩箭都来不及收。这哪里是什么来者不善的高手,这就是从地狱远道而来,前来索命的恶鬼罗刹!
兰卡牺牲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教皇冕下的耳朵里,老人家倒是稳重,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原真神身旁没有痛苦。”便立刻开始重视情况,整顿大军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众人都明白。他要让这个男人千刀万剐后在忏悔柱上执行火刑,给他的儿子偿命!
银色盔甲大军如同不可翻越的城墙一般挡在了邵世华面前。可是他没有害怕,没有犹豫。他知道,在这教堂的中央之处,还有一个等着他这个窝囊废的人。
邵世华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艳阳高照,是个好日子。
他从衣袖撕扯下一条布带,紧紧地把自己的手和剑绑到了一起,然后紧绷着眉头看向了那铁骑大军,一声嘶吼——“啊!”
便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他如同嗜血的杀神一样冲锋陷阵,即便没有盔甲的保护让他更加容易受伤,但同时,他也更加灵活能够更加快速地移动。
胸口挨了一刀,瞬间深色的衣服上就浸染了更加浓重的一抹颜色。
额头挨了一刀,于是一道血迹顺着眼睛流了下来,正好划过脸庞的弧迹。
肩膀挨了一刀,小腿挨了一刀,后背挨了一刀……
周围的人都不明白,这个男人就像是砍不死一般,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却依然没有倒下。他终于是到了大厅前的院子里。
那中央的大厅门缓缓打开,一位白衣老者从中缓缓踱步出来,他接过一把轻型弓箭,对准了邵世华,“嗖”地射了出去!
箭头笔直地没入了邵世华的左肩头,但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他不是在忍耐,而是真的真的,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不要怕,再能抗也是个人,抓住他!”教皇殿下下达了这最后一声命令。
此刻的邵世华,已是无力回天。
他突然地就撕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了半边腰上挂着的东西。只是半边,却已经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连教皇本人也吓得不禁后退,差点一个踉跄往后坐了下去。
“是黑火药!”一声大喊一下子把众人点醒,倒也帮了邵世华的忙。
没错,他腰间挂着的,正是黑火药,这种和火绳枪上需要打火点燃引线不一样。这种类型,里面暗藏打火石。只要一拉扯,迅速就能点燃引爆整个黑火药包。
一下子刚才还围紧邵世华的大军吓得连连败退,没有人再敢主动接近一步这个男人。
他一瘸一拐着,手中的宝剑滑落,左手动弹不得像断了线一般耷拉在一侧。右手死死地抓住腰上的引线,威胁着有所意图的大军。
他到了大厅前的小楼梯。
他从教皇身边擦肩而过。
他到了大厅殿内。
那大厅的奢华程度,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可是邵世华早已看不清了,他的眼里都是血液浸染的一片鲜红,但是他能看见,在那大厅中央,那所矗立在大厅中央的十字架上,钉着他最最心爱的女人。
他们怎么能这么狠……方玉,方玉?
他不知道那女人是死是活,她整个人的重量全部靠着钉在金色十字架的两手支撑着,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闭着眼睛垂着脑袋。那全身的猩红,也浮肿的脸和眼睛,她又怎么会比自己好受……
对不起。
邵世华想说话,可是他的嗓子却干涸得说不出来一丝话。
他就这么一瘸一拐,终于到了方玉的面前。
她还是那么美,像是冰山,又像是火焰。
他伸出右手,先握住了同侧一边的钢钉,然后拼尽全力拔了出来,丢到了地上。血液的黏稠带着丝线在身下的地毯上划着什么画卷似的。
方玉整个身体一下子就垂向了一边,邵世华努力抬起自己的左手抱住了她。
她感受到了温度,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那是她爱的男人。
“司……令?”那声音,微弱得连虚弱的邵世华都听不到。
又是一颗钢钉掉落,方玉一下子就跌坐下去。邵世华终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不在站起,他缓慢地坐下,然后躺下。
方玉靠着身后十字架跪坐着,邵世华则枕着她满是创伤的大腿。
方玉睁开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低着头,看着身上那个男人的脸。此刻那个男人,满头满身,全部都是血。可是她一点都不心疼,她觉得性感极了。这是他的爱人的样子,这是邵世华浴血奋战的样子。这便是她一直追逐的东西,她爱的邵世华才该有的样子。
男人突然间笑了,他闭着眼,笑得像个孩子。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午后靠着大树休憩,平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恋人。
邵世华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把引线递到了方玉手里。
“以后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男孩的面容终于逐渐消失,手垂向了一边,像是睡着了一般。
方玉的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把他脸上的血迹打落出一块干净的区域。
她继续说道:“今天就不做一个臭脸的军官了好吗?”
女人的手都没有任何知觉了,但她感觉自己是握住了丝线。叫喊声,光影,全部虚弱飘散,身着白色铠甲的人们叫喊着冲向这边,方玉却感觉自己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邵世华。”
那男人的手蠕动了一下,像是回应一般勾住了女孩的衣襟。
引线随着方玉最后说出来的一句话同时拉动。
她说:“今天我们做英雄。”
火焰是红色的,大海是蓝色,雪山是白色的,草地是绿色。
他把摘好的捧花轻轻放在那个小墓碑前,男人的裤腿像是稻草人一般随风飘舞,一切都是空荡荡的。
“这么多年了,大家把家园都重建得很不错。下次有时间,再带你去看看。”
那男人满脸胡茬地点了一根烟。远方,一头雄壮的雄鹿在不远处啃食着地上的青草。
男人拾起一旁的拐杖,最后不舍地看了墓碑一眼。
花瓣,芳香,夹杂着轻风从这片青翠的草地席卷而起,承担着无限的温柔。而后他转身,看向了雄鹿的方向呼唤道:
“巴特!”
阳光正好,像是人们心中的希望。他后来才知道那承载着希望的名字——那就是托娅。
“回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