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坊,墨宅。
墨妭坐在桃木梳妆台前,手中把玩着薛正送的那个价值一枚金叶子的祛疤神药。
她刚刚在自己腿上的伤疤上小心翼翼地涂了一圈,觉得用量有些少,怕没有效果,又多涂了些,但是转念又想到这可是一枚金叶子啊,顿时又觉得自己涂地多了,正觉得肉疼。
虽然这不是自己花的钱,可还是会心疼啊。
青鸾本来留守家中,为地就是不让奶娘发现墨妭偷偷溜去玄义坊的事,不料吴氏火眼金睛,一下子便识破了。亏地她坚持了底线,只说不知墨妭到底去哪了。
这回看见自家的女郎对着一个瓷瓶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傻笑,忍不住上去:“女郎,你怎么了?这是那个神医给你安神的药吗?”
墨妭叹口气摇摇头:“我没去找他看病。”然后将今日的事情大致给青鸾说了一遍。
听地青鸾有些遗憾:“女郎,你好不容易去一次,还把这看病的机会让给了别人,那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呢。”
墨妭却不以为意:“他从外地而来,又帮了我,我自然是要还这份人情的。再说,我这病已经瞧了多少大夫,都说不什么来,那个神医未必能治好。”说到这里,墨妭想到了什么,“我这房间里,还有什么不是桃木做的吗?”
青鸾环视了一周,视线经过了睡榻、书案、衣柜和梳妆台,最终落到了琴案上的秦筝上:“好像只有这部筝不是桃木的了。”
筝基本是梧桐木做的,桃木又做不成。
墨妭起身拨弄了一下琴弦,一股清泉流水声便溢了出来,而后便自言自语起来:“诶,算了,这筝可不能拿走。”
她和连州大儒程且问的孙女程妙兮可是连州的琴瑟二友。程妙兮善琴,她善筝,虽然她和连州四美无缘,可是连州善筝的女子里,就属她地位最高了,也就此得了个筝女郎的名号。
青鸾看着女郎如此,不禁暗自叹息。
女郎自两年前便患上了一个怪病:夜深人静的时候常被吓醒,说有人在她耳边叫她阿秋。
刚开始,家主和夫人还以为女郎是受了什么惊吓,缓缓就好了。可是随着日子的推移,这病发地越来越频繁了,且不分白天黑夜。
后来,家主请了好些大夫过来瞧病,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才有些焦急,本不信鬼神的家主听信辟邪的说法,将女郎居室的物品全换成了桃木制品,还在院子里养了白犬白鸡。
之后,女郎的病症似乎好了一阵子,正当大家以为方法奏效的时候,女郎的病又犯了。
当时女郎正和太守家的一双儿女在一起游玩,周阳见她面色不对,正想问问情况,却被女郎含泪一把给抱住了,由此,还生出了一段孽缘。
想到这里,青鸾便不胜唏嘘。
不过说来也奇怪,玄义坊的连神医从来都不被家主考虑过请来看病。
墨鸣郎君的侍从鸿鹄说过:玄义坊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家主可说过,宁愿病死,也不去招惹玄义坊的人。
当时飞鸾却问:连州太守都找玄义坊的唐征给自己送镖。
鸿鹄:那是唐征他有本事,也守规矩,不像玄义坊出来的那些人。
也正是这次仆人们之间的对话,让墨妭生出了去找连道元的心思。
“女郎!女郎!”飞鸾从前厅一路跑来,额头的汗珠亮晶晶,“家主和夫人回来了,让我把这封信给你。”
墨妭看着信封是半开莲花图案的暗纹,便猜到是连州最大的皇商欧家的来信,想来是父亲母亲今日出去见到了欧采菱,给她带的。
墨妭接过信看了起来:果然,欧采菱邀请她作为裁判,于后日参加妙音馆的开张典礼,信后特别注明,宴会上有从涵州运来的海鲜。
墨妭看完后,吞了口口水,无限憧憬地在信上回了字:一定捧场。
阅江别院。
薛正撸起袖子,凝视着自己整个手臂上的小红点,许久,才悠悠地说:“这老天爷难道也要我一辈子活在父亲大人的要求里?”
生平第一次带着反抗和叛逆的喜悦喝过兰生酒的薛正,才发现自己对酒过敏。
原来,对抗父亲的命令,竟然是这样的代价。他不禁苦笑了起来。
“少主,要我请医工来吗?”薛欢问。
薛正放下袖子:“不必了。没有大碍,过几个时辰自己会消去的。”
“这不会是那个唐征故意设地局,给公子一个下马威吧?”
“不会,”薛正很确定,“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唐征这个人不坏,还有些赤子之心。”他想到唐征对莫离的行为,神色沉了沉,继续说道,“虽然他有些沾花惹草的嫌疑,但总不会太出格。”
薛欢自知少主识人很准,也不在说了,只是他见少主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便想到了之前,少主见那个莫离小姑娘的场景,遂开口问:“少主,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啊?我们可对未来的少夫人很是好奇。”他一直期待少主这万年铁树能开出一朵红花来。
“什么喜欢或者情爱,都是过眼烟云,抓不住,更留不下。正所谓恩爱夫妻不到头。为夫妇者,必然不能相仇,却也不必要情深意笃。合适,才最重要。”对于这个话题,薛正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
其实他知道,父亲要他来连州,目的之一便是试探墨家的口风。
兄长薛暄失踪十四年了,墨家嫡女也近及笄。当年两家为薛暄与墨妭定下的婚约到了不对不面对的时候。而父亲此时,也想将信远镖局的分号开在连州,与墨家成婚,对薛家来说,将会是一个很大的助力。只是连州嫡庶分明,向来是嫡子娶嫡女,嫡女嫁嫡子。他这个庶子,是否能得到墨家的青眼呢?
但是他更明白,母亲大人的心思。
临行前,嫡母特意嘱咐:暗地里找一找线索,看能不能查到薛暄的任何消息。嫡母还说,要是墨家能让女儿嫁过来等薛暄,就算以后薛暄回不来,她也会让墨妭成为薛家女主事。而薛正以后管着镖局,墨氏女管着内宅,也算是一个完美的局面了。
薛正听了,心中不免冷笑:墨家并非冥顽不灵的卫道者,怎么舍得让嫡女来守活寡?他知道母亲大人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只要墨家将女儿嫁过来,她一定会过继一个族中的孩子给墨氏女。孩子就是薛暄的嫡子,等他长大,薛家的大权便会回归正轨,重新回到薛暄一脉上。而他,庶子薛正,不过是薛家的一个过渡罢了。
其实,他哪里怕做什么过渡呢,他巴不得薛晅能够早日回家,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在那个时候,他便能放下肩上的担子,卸下父亲的满目期望和母亲若有若无的敌视,做自己想做的事。
最后,他的启蒙师傅、舅舅袁子达,也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再试着去找找刘家遗孤——当年,你父亲可是答应了刘凯之的遗孀刘何氏,她的女儿便是你未来的妻子。时过境迁,刘家的人虽然都已经不在了,但是君子一诺,谁也不能否了这门亲事。若是刘家的遗孀还活着,你的妻子便只能是她。在你未及弱冠之前,要是你的父亲对你的婚事有什么想法,我自然会去提点他,看他当着刘氏兄妹的牌位能否了这婚事?
想来也可笑,兄长不见了,可是婚约还拴着墨家女;刘氏遗孤不见了,可是婚约还栓着他自己。而那三个对他影响深重的人,一直都是这样面和心不和。他们三人各怀心思,想将他培养成自己想要的那种人,他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夹缝中生存。
想到这里,他就颇有些不郁。其实,在连州开分号的方法甚多,未必需要联姻,只不过父亲想要解决墨家婚事,又不想落人口舌罢了,或许,父亲还想借这件事,好好打压一下母亲。还有,兄长与那刘家遗孤已经失踪了十几年了,当年全家耗时三年都没能找到,而现在还想着寻找,也不过是当事人的一点执念罢了。
“那少主,你觉得怎样的女子是合适呢?”
薛欢的问话打断了他的心绪,他回了回神:“门当户对,通情达理就行。”
“样貌呢?少主,你丰神俊朗,总得有个貌美如花的才配的上吧。”
“世上最不禁消磨的便是红颜。谁的容颜又能永驻不败呢?一时的欢喜只是一时,谁能保证自己会一世喜欢同一张面孔呢。”薛正的眼色飘向了远处,语调淡淡的,不知又想到些什么。
薛欢觉得,未及弱冠的少主已经接近禅境了。不知道少主平日里读了什么书,把自己弄地这般无欲无求。但他还不死心地多了一句嘴:“少主,你看莫离小姑娘的样貌合适吗?”
莫离?当她说出他的伤疤在心上的那句话时,她那惊慌失措的模样竟然让他有些心疼。她不是绝色倾城,却已是他所见过的女子中印象最深的那个。
“少主,少主?”薛欢在薛正面前晃了晃五指。
薛正没好气地问:“怎么了?”
“你刚才好像在对着天空笑。”
“你看错了。”薛正懒得理他。
“诶,少主,你说这莫离小姑娘会不会和墨家有什么关系啊?”
薛正的心忽然抽了一下:会吗?然后又板起脸来:“你忘了这趟出来是干什么的吗?”
薛欢赶忙赔笑:“多嘴了,多嘴了。那,明日,我们还是去拜访威烈镖局吗?”
“还是先去墨世伯家中看看吧。”不知怎的,薛正突然生出了些期望来。
“诶,好嘞!”
“今日先送拜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