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氏夫妇从女儿这里出来,吴氏亲自给郎主夫人提着灯笼引路。长长石板路上,只有微弱的烛光照着,人们走地很慢。
墨轩搀着自己的妻子,低低地说:“虽然贼人已经被抓了,可我觉得,还是让唐总镖头再呆一阵子更放心。你说呢?”
穆晓华想到市井里流传的一些传言,就有些忿忿:“我倒觉得,不光是为了这个。要是这么快就让唐征离开,可能会让人觉得我们心虚了,要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说的也有理。”墨轩点点头。
吴氏听了,踌躇了片刻才说:“请夫人容婢子说一句,到底是男女有别,总要防患于未才好。女郎心思单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可唐征,再怎么样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郎君,就怕神女无意襄王有心。还是要多多敲打敲打,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众口铄金啊!”
这一句话让墨氏夫妻又沉吟了起来。
最后穆晓华说:“你说地也道理,这些日子,你多多在观月院看着,我这边就暂时不用来伺候了。”
这一夜,墨妭睡地安稳了不少,如果没有阿秋在一旁絮絮叨叨就好了——阿秋一直在抱怨女人在这个时代地位低下,连跟几个男人关系好都能成为谈资。
倒是唐征,因为吃多了胡饼而一晚上睡不好。
第二日上午,吴氏便以照顾墨妭的名义,搬了衣服被褥过来,在观月院住下。
都到上午了,唐征才端着药瓶出现。
墨妭说:“这药真是神奇,我睡了一夜,感觉手上好多了。”
贺习此时从外面也疾步走来通传:“女郎,薛公子一家来了。郎主夫人让薛公子直接过来这边。青鸾、飞鸾别愣着了,快给女郎整整妆容,等会好见人啊”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女郎还要上药呢,让他等等就不行?”飞鸾看了看女郎的装束,单辫发上依旧一朵梅花簪,身上也是淡绯色窄袖圆袒领长裙。——恩,这样挺好的,素净却又有股娇媚之态,不用整理了。
“薛家还来了谁?”吴氏问。
“薛老板来了,夫人说是这几日病了,没有来。”
“我还有几样要用的东西没带了,现在这里这么热闹,我就回去取个东西。”吴氏起身告退,同贺管家一起走了。
唐征这舒了一口气:“该上药了。”
所以,等薛正带着他清早从早市鱼铺买来鱼过来时,正见到唐征紧挨着墨妭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专心致志地给墨妭上药。
墨妭则乖巧地伸开手掌,十分放松又非常放心地任唐征将药飞快地涂在她的手掌上。
两人还时不时地聊上一两句,笑意盈盈。
薛正捏了捏袖中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面带笑容走了进来:“莫离,手上的伤可好些了?我给你带了我刚做好的鱼脍,上回你不是说想吃吗?”
薛正走到石桌旁,将食盒放下,抽出一层。
莹润白腻的鱼脍装在天青釉色食盘中,一看便来了食欲。
“这是早市上的鱼?”墨妭站起了身,像只猫一样弓着身子盯着盘中的鱼脍,不等回答又起身继续问,“那不是得天不亮就去买?真是辛苦啊!”
唐征“呵呵”笑了一声:“薛家还有采买的佣人,哪里需要薛兄事必躬亲呢?”
“莫离喜欢吃涵州乌鱼鱼脍,我怕采买的佣人分不清普通乌鱼和涵州乌鱼,是自己跑到早市上去买的。”薛正笑地云淡风轻。
“那真是辛苦了。”墨妭摩拳擦掌,就要尝试一下。
唐征及时地捉了她的一只手腕,说:“你还有些风寒,鱼肉可是禁忌。你现在是有病又有伤,先把病给养好,现在就应该吃些清淡的。”
墨妭先是迷茫了一阵子:风寒?有吗?随后突然想起,自己昨晚确实打过几个喷嚏,早上奶娘过来的时候还说自己说话似乎有些鼻音。
“小风寒而已,没什么关系的。”
“这手上的药与风寒之病相克,你这小风寒可不能发展成大毛病了。不然,这药就不能用了。到时候你的手留下疤痕或是后遗症,可别砸了连神医的招牌。”唐征扬着头说。
她的脸一下子垮了,转头看着那一大盘鲜美的鱼脍,就像只隔着湖水看鱼的猫儿,急地抓耳挠腮:“我就吃一口,一口而已。薛公子都辛辛苦苦地做了鱼脍了,我却之不恭啊!”
唐征没松手,一脸冷漠地摇了摇头:“薛兄,为了墨女郎的病能尽快好些,你也劝劝她吧。”
薛正的目光落在唐征与墨妭相交的手上须臾,然后,走向前去,不着痕迹地拂掉了唐征的手,轻轻地握住墨妭的手肘,望向她的双眼说:“是我粗心了,光想着给你带些好吃的,却没注意你现在不适合吃生鱼脍。听话,今日就不吃了,等病好了,我再给你做。”薛正的声音很是温柔,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味道。
唐征突然有些后悔让薛正来劝说墨妭了,这小子太有蹬鼻子上脸的本事了。
墨妭眼看着即将到口的美食就这样咫尺天涯了,气得原地跺了跺脚,知道没法子了,只得又坐了回去。
薛正看着墨妭一副心有不甘却又不可奈何的样子,便不自觉地笑了笑。
而后,他再端详了一阵墨妭的手掌,转身小声问唐征:“确定没有伤到经脉吗?”
“连老头说,这刀口的位置,是刚好避开了经脉的。”唐征心道:你还是个挺仔细的人。
墨鸣听说薛正来了,带着鸿鹄从隔壁院子扶着墙慢慢踱步而来。
“薛公子来了!给我阿姊带了什么东西?”
薛正连忙上前想要搀扶,被墨鸣给婉拒了:“我自己能走,就是慢些。”
墨鸣远远地看见了石桌上的鱼脍,有些嫌弃:“这鱼脍只有阿姊爱吃,我可沾不了光。”
薛正的嘴角扬了扬,走到石桌旁,将食盒的中间那层给拉了出来,一股软糯的肉香飘散了出来,他再将里面的盘子斜斜拿起向墨鸣展示了起来。
墨鸣几乎是直接扑了上去,生龙活虎地很!
“这是什么,是蒸豚?”墨鸣灵巧地夺过白釉盘,看着满盘的蒸乳猪肉,差点没留出口水来。“薛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蒸豚呢?父亲说这种吃多了这种乳猪是要损阴德的,除了过年过节,都不让做这个。我都快有半年没吃过这个了。”
墨鸣稳稳地端着盘子,直接在墨妭面前坐了下来,撸起袖子,连筷子也不用,抓起一块白白嫩嫩的肉就要往嘴里塞,突然瞥见阿姊直勾勾地目光照过来,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先将肉从嘴边拿开了:“阿姊,这个你也不是很喜欢吃,就让小弟先吃些吧。”
说罢,不等墨妭开口,就迅速地将肉块给塞进了口中。
墨妭有些嫌弃地说:“你可慢点吃吧,别噎着。”然后她有些幽怨地发现薛正将鱼脍拿给唐征吃,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墨鸣狼吞虎咽地先吃了几块,有些些腻了,拿起墨妭用过的杯盏直接喝了口水,然后又开始打趣起来:“阿姊,薛公子都知道我们姐弟喜欢吃什么了?那你可知道薛公子喜欢吃什么?”
薛正听了,面带笑容,很是期待地看向了墨妭。
这一问倒有些难住了墨妭,她还真 ,不觉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她想到了别的,立刻说:“反正我知道薛公子喜欢听筝曲的!”
薛正的脸色有一瞬的晦暗,他猜到墨妭应该是以为他喜欢苏妩了,连忙走了过去,笑道:“说地对。我喜欢听筝曲,尤其喜欢听莫离弹的筝曲。”
墨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何时听过我弹?”
薛正也不说破墨妭为了帮欧采菱而顶替苏妩弹筝的事,只笑意款款地说:“有几次,我本想过来看看你,路过府外的时候,听见里面传出了筝声。时而铿锵有力,时而宛如涓涓流水。我就像着了魔似的,就这样呆呆地在院外听着,不知不觉,等弹完了才发现都是夕食的时间了,便不好意思再进来,直接回家了。”
薛正说完这番话,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有一瞬的静止。
墨妭的脸上又飞上了淡淡的霞晕。
之前,她从没听起薛正今日说的事情,不觉害羞起来,眼睛往地上扫了扫。
“其实,除了莫离喜欢的事物和弹琴的爱好,我还知道莫离你另一个没有告诉我的爱好。”薛正眼含笑意故意停了停。
“是什么?”墨妭也好奇起来。
薛正看她一眼,继续说了下去:“是喜欢看话本子。”
墨妭正了正身子,有些不可置信:她确实喜欢话本子里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可因为这种话本子被父亲说地上不了台面,她都是悄悄地买来看,看的时候还地不然父亲母亲发现,看完了再彻底藏起来或者让贺习拿出去当旧书卖了,再买新的来。
这个爱好,除了墨鸣和自己贴身的婢女管家,就是之前与自己关系好的周淼和程妙兮知道了。
墨妭的大脑正在飞速地转起来:薛正是从何得知的?
墨鸣告诉的?墨妭看向墨鸣,他是同样吃惊的表情。且墨鸣之前与薛正并无过多的交集,应该不是他。
那是周淼?她什么时候认识的薛正呢?
难道是贺习?按道理,他也不应该把自家女郎的事情告诉薛正啊!
看着墨妭一脸的纠结,薛正笑了,如往常一般清风朗月:“我有一次在街上,正好见到贺管教在书市给你卖了书买书呢。等他走了,我一看这书名,就猜到他是在帮谁做事了。”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了一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