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的前几日,连州一扫前几个月被贼人骚扰的阴霾,变得热闹喜庆起来。
最直观的就是成安坊的各府门上都挂上了彩绸糊成的灯,一家连着一家,绵延了好几里路。虽然在夜晚还未点上蜡烛,却已然十足的欢庆。
酒家、旅店也不甘示弱,一家家地在屋顶上挂上彩旗,本地最大的临江酒楼摘星阁,干脆将彩旗横江挂了起来,这些彩旗迎风招展,欢呼跳跃,甚是好看。
还有一些人家,抓紧时间筑起了乞巧楼,一时间,连州当地随处可以听到叮叮当当敲敲打打之声,好不热闹。
倒是府衙似乎没那么大的动静,似乎对于贼人被抓后的第一个节日并没有多上心。
据说还是袁将军下令让卫所的军士们在府衙各处摆起了新鲜的花朵,茉莉、木槿、芍药、月季,姹紫嫣红一片,将一向威严的府衙称地多了些灵动和活跃的气氛。
现在不单是布匹,连州的鱼、米、肉价似乎也受了鼓励,纷纷抬了抬身价。这价格是一日一日地小幅涨,连州不少富裕些的人家纷纷争抢着去买这些日子的食材,就怕第二天这价格往上翻倍去了。
果然,在一个大消息后,物价抛去了羞涩,直线上涨了起来。
这个价格便是永王最疼爱的女儿新获封了南康郡主,要在乞巧节那天来连州游玩了!
当墨妭后知后觉通过墨鸣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永王原是宗族远枝,早就没有世袭的王公爵位了,十几年轻不过是个小官。但是谁能想到,他在十几年前帮助当今皇上登上皇位时立下大功,被封了铁帽子王,一王享两王的封地食夷,位极人臣。
除了长子为世子外,其他的几个刚成年的儿子不是公爵就是侯爵,权势滔天。
而他的最疼爱的女儿,今年刚满十五岁就被封了南康郡主,也是荣宠非常了。
让人觉得吃惊的不是永王的权势,而是郡主的封地。
永王及其儿子的封地都在中原,可这南康郡主的封地便是在地处偏南的连州城下的南康县。
南康县并不富庶,人口也不多。
本来郡主的封地应该是连州这样的州或者郡,若是南康县,就该是获封县主了。可是封地是县主的封地,封号却是郡主,也不知道天家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回的连州,为了迎接南康郡主的到来,便开始花心思起来。
各级府衙开始准备起花灯来,连之前被一些富户定下的杂耍和戏班也给衙门挖了去,准备弄一个大型的赏灯游街活动。
乞巧节那天的摘星阁被周太守包了下来,准备留给郡主赏灯之用。
之前发过的邀请各府闺秀的请帖又被筛选了一遍。墨妭倒是依旧收到了请帖,只不过这请帖上还附带着请她到时去摘星阁弹筝的要求。
虽然手还没完全好,弄地她有段日子没联系秦筝了,可这样一来,她就可以不用参加女红比试了,这对于她来说完全是可以扬长避短的事情,她正有些求之不得。
倒是家里人有些担心,她的手能不能按时恢复。
墨妭这又询问起了唐征,唐征看着她已经结痂的黑乎乎手掌,想了想,才说:“连老头说,到你这痂结稳了,他那还有一种药,可以促进痂尽快脱落。我这就问他要去。”
这日午后,唐征走后不久,薛正竟然来了。
这回他是先想墨先生和夫人问好后,想看望墨妭。
墨先生便让贺习将墨妭带到客堂去。
墨妭正想告诉他:上次他给的《莫相离》只有一半,不知道现在市面上有没有剩下的那一半了呢。可是因为母亲在一旁,墨妭没办法问出口,只想等母亲走后,单独跟他聊聊。
薛正身着着他喜欢的月白色衣裳端坐着,面色似有些疲惫,眼下的黑青和眼中的红血丝都有些明显,但是整个人却依旧翩翩风度。
“贼人才刚被抓住不久,因为信远镖局也参与了抓捕,我们便与案件有些牵扯,这段时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能常来看望世伯和令嫒,实在抱歉。还请世伯与伯母千万不要怪罪。”
“哪里的话。你们能在此次的贼人案件中发挥作用,对于你们入驻连州是极为有利的。”
墨妭刚进门,便听到了薛正与父亲的对话。
墨妭冲父亲和薛正行了礼,也落了座。才坐稳,一抬头,便见了薛正满含笑意的双眼,面上也一热,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莫离的伤可是快好了?我刚听世伯说,你的双手已经可以做些轻微的活了。”薛正问,声音如清泉流水,悦耳动听。
墨妭毫不避讳地向他展示起来,她直接将布满黑褐色痂体的双手举了起来,先是十个手指头伸直,再握了握拳:“翻书、拿勺子已经不成问题了。再过一阵子,说不定我就能舞剑了。”
听到“翻书”两个字的时候,薛正露出了一个有些明亮的笑容,这和平日里他如清风朗月一般的笑容很不一样。他可以想象,在墨妭受伤的这段日子里,自己送她的那本书,一定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我听世伯说,你接到了府衙送来的乞巧节请帖,请帖上,还要求你弹筝。这没几天的时间了,能好完全吗?不行就不要勉强,回了去”薛正满脸关切。
“不打紧的。唐总镖头说连神医那还有特效药,可以快速退痂。我这好些天都没有出门了,正好可以在乞巧节上看看热闹啊。”
几乎没有人能发现,在听到墨妭说“唐征”这两个字的时候,薛正的笑意微微减了减:“你喜欢就好。那一日,我一定向父亲告假,陪着你过一次七夕节。”
墨轩喝了几次茶,总觉的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便“嗯哼”了一声,成功吸引了底下两个年轻人的注意力。
“这乞巧节一过,你们俩就要定亲了;再加上贼人已被擒拿,连州城里最大的隐患已除,为父觉得,唐总镖头坐镖的期限也该到了。”
墨妭听到这里,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舍。为什么不舍,是长期的陪伴导致的依赖吗?还是别的什么因素呢?墨妭赶紧压下心中的异样,附和起来:“女儿听父亲的安排。”
只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薛正敏锐地捕捉到了墨妭表情上那一瞬间的变化,他的左手悄悄缩进了袖子,轻轻握起了拳头,而面上,依旧如故。
“行了,我还要去学堂给孩子们讲课,就不耽误你们年轻人聊天了。”墨轩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儿和这未来的女婿,不禁也有些伤感起来: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要离开父母的羽翼去属于她的新天地了,但愿,薛正能长久地爱护她、尊敬她。
墨轩离去的时候,一向挺拔的背影竟然有些佝偻。
父亲一走,客堂上便只剩下了墨妭和薛正,与父亲在场时的气氛不同,两人四目相望,一时间沉默无语。
墨妭本想抓一抓座椅上的扶手,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伤呢,手落下的最后时刻,硬生生给止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收了回来,放在大腿上。
然后,她才试探着问:“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挺累的?”
薛正有些意外,他没有预料到墨妭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样的。
“很明显吗?”薛正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天,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所以,今日来的时候,他特意花了些时间收拾,自以为别人看不大出来了,这才出的门。
“不是很明显,只是有一点明显。”墨妭的手举到了眼睛旁,用拇指搭在食指搭前段一点点的位置,比了个手势。
薛正整个身子便放松了下来,“呵呵呵”地笑了几声。
“你要是特别忙就不用特意跑过来看我了。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再好好休息一下。”
“那怎么行?我这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总挂念着你的伤。不来看看……。”薛正突然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了下去,“会寝食难安的。”
听到这句话,墨妭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欢喜,她低下头,伸手指碰了碰天青莲花袄裙上系着的朱红宫绦,嘴角翘了翘。
说完了这句,薛正起身,向墨妭走了过来,他看到墨妭有些惊异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动。
他走到墨妭面前,半蹲了下来,两眼能看见墨妭眼中的自己了,这才从袖中拿出了一本书:“上册看完了吧,这是下册。”
墨妭欣喜地接了过来,随意翻看了几页,正想说这书来地正是时候,却看见薛正还半蹲着,便连忙起身,搬过身边的桌椅过来:“阿正公子,别累着,你坐啊。”
座椅是实木的,又沉又大,薛正似乎没有想到墨妭的力气可以轻易搬起这座椅,起初先是怔了怔,而后连忙接过了她手中的座椅,放在对面,坐了下去。
墨妭重新坐了回去,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下定决心,问:“最近这样忙,是因为贼人的事吗?他招供了吗?那些不见女子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