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仿佛变得冗长，只有时钟走动的声响，让人感觉到时间在缓缓流动。
黎夫人将一份合同丢在了地上，目光犀利如刀刃，划向一旁沉默不语的二女黎妮。黎子棠见状忙捡了起来，大致翻阅了一下，是一份已签字的续约合同，落款人正是黎妮。
“姐？怎么回事，你跟游乐园又续了十年的合同？”不仅如此，更让黎子棠吃惊的是，黎妮竟承诺工资分文不取。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霸王条款会有人接受，更何况是以这样不平等的方式，出现在以家族经营模式为主的母女之间。
黎夫人只是冷冷地道：“这是你二姐要求的。”
“怎么可能？妈，分明就是你在逼二姐签这份霸王条约，你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吗？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
然而，她未竟的话却被黎夫人硬生打断。
“愧疚？我为什么要对她感到愧疚，倒是你们，我苦心经营多年，你们又怎么对我？”黎夫人双臂交叠，手指握得死紧，冷若冰霜的面容只余下疏离。她看向呆立在一旁的黎妮，眸光变得冰冷，不着温度的话语如同刀刃再次划向最亲的人，“你为了一个男人，付出所有青春作为筹码，你觉得这是有回报的吗？啊？回答我呀！”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他回报我些什么！”隐忍不语的黎妮，终于忍不住反驳道，“我欠下的两百万，我会想办法还给您的。”
“两百万？！”黎子棠吓了一跳，这不是一笔小钱，对于财政大权一直落在母亲手里的她们而言，她知道姐姐就算工作得再努力，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钱。
她抓住姐姐双肩，质问道：“你给了那个男人两百万？姐，你到底是不是被那男人胁迫了？快告诉我。”
“只会听信男人的甜言蜜语，你扪心自问，他给过你什么承诺吗？”黎夫人继续冷嘲热讽，脸上堆满冷笑，毫不掩饰对那男人的鄙夷。
黎妮忍受不了这样的奚落，特别是来自母亲的打击，她眼眶顿时红了圈，生平第一次顶撞了母亲：“他才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想帮他渡过难关，为什么妈你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难道我就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吗？”
“爱情？”黎夫人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继而打击她，“我拜托你清醒一点，你这种自我满足不叫爱情，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那话仿佛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黎妮心中最后的一丝执念打击得体无完肤。她痛哭出声，转身冲出了大门，黎子棠见状也跟着追了出去，临走前，回头看向母亲的是一记埋怨的眼神。
直到女儿们的身影都纷纷消失在黑夜之中，黎夫人这才捂住胸口，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听到摔门的巨响，黎静雅走出房门便看见妹妹与母亲争吵的一幕。她知道母亲有多固执，根本不听劝，她也只能尽可能安慰老人家：“妈，你没事吧？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这么生气了。”
黎夫人在女儿的搀扶下，勉力支撑起身体。三个女儿里，就属黎静雅最乖巧，但她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麻木不仁。黎夫人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也恨我吗？当初让你和唐誉书分手。”
她只是漠然地摇了摇头，让人看不透她此刻的想法。
“妈，你在说什么呢。就算没有你，我们迟早也会分开的。”唐门并没看好过她与唐誉书的恋情，其中百般艰辛，她已不想再回忆起。
闻言而来的，还有从睡梦中惊醒的丈夫，他见母女二人沉默不语，便劝女儿先回房休息。他揽住黎夫人肩头，一同回房。
“又怎么了？”
丈夫的关怀，让她淡漠的脸庞，顷刻苦涩了起来：“我只是想让她们少受点苦，难道这也做错了？”
他将妻子拥入怀里，只有他知道，她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极脆弱的心。
“对错与否，孰是孰非，只有时间可以证明。”
她的丈夫从来不会盲目迎合，有时候她怪他不懂讨好自己，但正是有他这样清醒的存在陪着自己，她才能坚强地走到今天。
或许她不是个好母亲，但她迄今努力的所有意义，都仅仅是为了深爱的家人。
追到邻近的公园，便看见蜷缩在道旁啜泣的黎妮。
黎子棠只觉得好喘，跟一向训练表演的二姐不同，她这种上班白领体力格外的差，跟着跑了这么一段路，她已经快累死了。
她忍着胸口喘息的闷疼，拉住二姐的手，生怕她又跑了。
“姐，你别难过了，事情总有办法解决。”
黎妮吸了吸鼻子，垂下了泪眼：“我知道啊，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可我没有你和大姐聪明能干，我只知道别人对我好，我就想要回馈对方的温柔。”
“你别说傻话了，明明就是你和大姐更厉害些。”黎子棠把她拭擦掉泪水，曾几何时都是姐姐们安慰受挫低谷的她，在她心目中，姐姐们一直比自己坚强勇敢得多，“我有两个对自己这么好的姐姐，我一直无比骄傲。”
“小妹……”
黎子棠笑道：“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三姐妹一起跟着王阿姨学杂技，我什么都学不会，看见观众还吓得腿软。但姐姐你们就不一样，胆子比我大，好像天生就适合站在舞台上。”
她训练不是偷溜去玩，就是学得不用心，但姐姐们都非常认真，年纪小小就成了星光游乐园的小明星。她在台下，看着姐姐们如繁星一样瞩目，她们被许多人们记住，不像她随波逐流，淹没在平凡的来客当中。
“才不是呢，我更羡慕你，可以自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别说这种丧气话，那种霸王条款你应该拒绝的。”黎子棠试图唤醒她的初心，“对了，你不是说过你有个梦想，是开一间甜品屋吗？如果不够钱，我和大姐都可以赞助你啊。”
黎妮从不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从小就是个务实的人，在大多孩子还在沉溺玩乐时，她就已经开始认真考虑将来的生活，努力存储未来的资金。甜品屋是她未来计划的其一，只是如今早已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了。
“谢谢你，小妹。但是，这个梦想可能要无限期搁置了。”为了不让妹妹担心，她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你想想，虽然看着是霸王条款，但是不愁吃住，我永远都是游客眼中的‘人鱼小姐’和‘小花仙’，可以唱歌演戏，开开心心的不也挺好的？”
人鱼小姐是黎妮在游乐园中的其中一个表演角色，她如人鱼能在水中畅游嬉戏，宛如真的人鱼小姐，有时候她又是空中飞人里的精灵花仙，她拥有许多不同的面孔，圆了大家的童话美梦，却从未用过自己真实的容颜面对过任何人，除了她的家人。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黎子棠反问她，眼中写满了可惜，她对姐姐太了解了，知道她不过在强颜欢笑，“虽然我不认同妈说的一些话，但那个男人，我是真对他的人品产生怀疑。我希望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心甘情愿的。”
黎妮眸光闪过一丝黯淡，慢慢垂下了双眼，如扇的睫毛扑棱着，泪珠早已消失不见。
“嗯，我是心甘情愿的。”